庭院裏陷入了微妙的寂靜,只有晚風拂過荷葉的沙沙聲和蟲鳴聲。
月光灑在兩人身上,勾勒出兩道並肩而立的身影。
沈明珠甚至已經開始幻想,回到靖安院後,兩人相對而坐,品茗聊天、相互依偎的場景。
可就在這微妙的寂靜裏,一陣清越悠揚的琴聲,忽然順着晚風飄了過來。
那琴聲初時輕柔,漸漸地,琴聲又轉得明快起來,清潤又纏綿。
讓人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心神都被這琴聲勾了去。
沈明珠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眼底的光亮驟然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恨意與不甘。
她不用想也知道,這琴聲是從哪裏來的。
整個府中,敢在這個時候來打擾她和陸矜的,只有沈清嫵那個賤人!
她猛地轉頭看向陸矜,果然見他目光轉向琴聲傳來的方向,凝視了良久。
方才那點無奈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沈明珠從未見過的專注。
那是沈明珠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神情,哪怕是在成親那,他也未曾有過這般純粹的、不含雜質的溫柔。
沈明珠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從頭涼到腳。
陸矜的腳步微微動了動,下意識地朝着琴聲傳來的方向側了側身。
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從她身上,轉移到了那悠揚的琴聲上。
“夫君……”
沈明珠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麼,想提醒陸矜方才的邀請,想告訴他自己還在這裏,想讓他留下來。
可話到嘴邊,卻顯得那麼不堪一擊,那麼蒼白無力。
陸矜這才回過神,轉頭看向她。
只是此刻,他眼底的專注已經褪去,重新染上了一貫的疏離。
他看着沈明珠泛紅的眼眶和蒼白的臉色,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世子妃,夜深了,你先回院歇息吧。”
“夫君!”沈明珠急了,所有的端莊與矜持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上前一步想拉住他的衣袖,試圖留住他。
可陸矜卻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的指尖只抓到了一片虛空。
他語氣疏離:“琴聲擾人,我去看看。你穿得單薄,莫要在此久立,仔細染了風寒。”
說完,他不再看沈明珠一眼,轉身便朝着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月白的長衫在晚風裏輕輕翻飛,腳步沒有半分遲疑。
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月色籠罩的花木深處。
只留下沈明珠一個人站在原地,孤零零地立在青石台上。
那身明豔的明黃色舞衣,此刻襯得她的身影單薄又狼狽。
晚風拂過,帶着刺骨的寒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死死咬着唇,直到嚐到一絲血腥味,才勉強忍住落淚的沖動。
眼底的期盼,盡數被冰冷的恨意取代。
她抬起頭,望向琴聲傳來的方向,眼神裏充滿了怨毒。
沈清嫵!又是沈清嫵!
她一次次地破壞自己的計劃,一次次地搶走陸矜的注意力,一次次地將她推向絕望的深淵。
若不是沈清嫵,自己也不會像個小醜一樣,在這裏東施效顰,最後落得這樣狼狽的下場。
“沈清嫵,你這個賤人!”沈明珠低聲嘶吼着,“我不會放過你的,絕對不會!”
另一邊,陸矜循着琴聲,緩步穿過曲徑通廊,來到汀蘭院外。
院門未關,虛掩着一道縫隙。
他輕輕推開院門,腳步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夜色裏的琴聲。
廊下掛着一盞暖黃的宮燈,燈光柔和地灑在沈清嫵身上。
她身着一襲月白色的軟綢裙,烏黑的長發鬆鬆地挽着,襯得肌膚瑩白如玉。
她斜倚在鋪着軟墊的藤椅上,膝上放着一把七弦琴。
指尖輕攏慢捻,連陸矜走進來都未曾察覺。
這副模樣,與幾前穿着紅衣媚眼如絲的她,判若兩人。
那時的沈清嫵,一身石榴紅裙,裙擺翻飛間盡是妖冶風情,恨不得將人的魂兒都勾走。
可此刻的她,素衣勝雪,眉眼間淨是清冷,連指尖撥弄琴弦的動作都透着一股不染塵俗的高潔。
仿佛月下謫仙,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陸矜站在廊下,靜靜看着她的側影,眸色漸深。
他竟從未想過,一個人可以將兩種極致的氣質,糅合得這般天衣無縫。
這樣的沈清嫵,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琴聲漸漸收尾。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餘韻悠長,在夜色裏緩緩消散。
沈清嫵才抬起頭,恰好對上陸矜的目光。
她微微一怔,隨即斂了眸中的專注,起身行禮:“世子爺,您來了。”
沒有刻意的討好,沒有嬌柔的嗔怪,只是一句尋常的問候。
卻比往裏的千般媚態,更讓陸矜心頭微動。
他走上前,目光落在那把七弦琴上:“這曲子,倒是別致。清越纏綿,不似尋常的俗曲。”
沈清嫵垂眸,指尖輕輕拂過琴面,淡淡道:“妾身不過是幼時在沈府學的,荒疏多年,倒讓世子見笑了。”
陸矜聞言,倒是有些意外。
他原以爲沈清嫵不過是憑着姿色,才討得沈老爺的些許關注,得以作爲陪嫁進入世子府。
卻不想她竟還懂音律,而且技藝這般精湛。
沈清嫵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她頓了頓,指尖微微收緊,顯然是觸及了往的舊事,情緒有了些許波動。
可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世子爺怕是不知,我幼時雖不得父親母親喜愛,卻最喜讀書習字。父親瞧着我還算聰慧,便讓我與嫡姐一同入私塾聽講,請先生教我些音律。”
“論起讀書習字,吟詩作對,我素來不輸嫡姐。只是那時我性子軟弱,又深知庶女身份尷尬,便一直藏拙,從不肯在人前顯露半分。”
陸矜看着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心頭竟是莫名一緊。
他望着眼前素衣清雅的女子,心底那份憐惜愈發濃重。
沉吟片刻,他主動開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今聽聞你過往舊事,倒想與你再閒談片刻。今夜,我便在此處留宿吧。”
卻不想沈清嫵抬眼看向他,語氣疏離有禮:
“夜裏寒涼,世子若是無事,便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