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
沈長妤伏案燈下,手執筆在宣紙上寫下一條時間線,試圖理順眼下面臨的情況。
阿蠻捧着茶盞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不懂公主在做什麼。
但,她看見公主寫下蕭灼二字,在名字上濃重的畫了一個圈。
她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有話別問吧,不用憋着。”沈長妤道。
阿蠻驚訝了:“殿下,您怎麼知道奴婢有話想說?”
“別廢話,問吧。”沈長妤輕笑。
她與阿蠻從小一起長大,她比誰都了解這丫頭。
這丫頭對她忠心耿耿,替她擋過刀,吞過毒,還搭上了命。
“您真的要嫁蕭將軍?”阿蠻面露憂色,惴惴道,“蕭將軍惡名在外,聽說他殘暴的很,決水灌城水淹北朔十萬軍民,收復十一座城池的時候沿路築京觀,並且聽說他還喜歡活人祭旗,動不動就要掀人頭蓋骨做酒杯……”
阿蠻越說越害怕,忍不住瑟瑟發抖。
公主過去,豈不等於羊入虎口?
沈長妤莞爾:“你怕什麼?是怕他了我祭旗,還是怕他掀了我的頭蓋骨做酒杯?”
“這……奴婢不知道。”
“別信那些傳聞,待來你隨我出降去了涼州,用自己的眼睛看了便知。”
阿蠻戰戰兢兢:“遵命。”
這一夜,沈長妤睡得很沉,直到次上三竿,被一道刺耳難聽的聲音吵醒。
她睜開惺忪的睡眼,便見阿蠻捧着熏過香的嶄新衣衫進來。
“殿下,宮裏來人了催您去接旨。”阿蠻挽住她遞過來的手腕,將她扶起。
“來人可是楊內侍?”她問。
“是。”
“讓他等着。”
“明白。那奴婢先伺候您梳洗。”
……
一炷香後。
楊內侍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忍不住隔着門再次催促:“長公主殿下,陛下和溫錄尚書事還在等老奴回宮復旨。”
門咣當一聲開了。
沈長妤一腳跨出:“宣吧。”
聖旨的內容無非就是賜婚,之後便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封賞。
沈長妤接過賞單,目光在上細細尋找。
“殿下,老奴急着去復命,還請……”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沈長妤蹙眉,不悅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了賞單之上。
楊內侍不敢再吭聲,只能揣起雙手,耐着性子等。
“就這些?”沈長妤看完了封賞,眉稍一挑,抬手就把賞單砸了過去:“打發叫花子?我要的東西呢?”
楊內侍眉心一陣猛跳,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腦瓜子,故作遺忘之態:“哎呦,瞧老奴這記性!有有有,來人,快把輿圖拿來!”
隨即,身旁的小太監雙手奉上了輿圖。
沈長妤打開掃了一眼,只見上面圈了個小小的紅圈。
雲澤郡?
沈長妤眉梢蹙起,隱隱透出幾分風雷之勢:“這是錄尚書事的意思吧?”
“這……老奴不知。”
沈長妤唇角微彎,冷聲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請他嫁去涼州吧,恕我不能奉詔。”
“哎呦,長公主殿下這話可不敢亂說啊……”
“我要青州。”沈長妤拔下金簪,在輿圖上狠狠戳出了個洞,“我乃一國長公主,就這麼些寒酸的嫁妝豈不是讓人笑話?涼州那虎狼之地,誰去了不得脫層皮?”
“那……奴再回去問一問。”楊內侍忙答道。
“阿蠻,取紙筆。”沈長妤高聲吩咐,“待我寫個禮單出來,讓楊內侍帶回去復命。”
片刻,阿蠻取來了紙筆。
沈長妤執筆,在宣紙上一通酣暢淋漓的揮灑之後,吹了吹紙上未的殘墨:“就這些了。”
楊內侍哆哆嗦嗦地拿起那疊紙,就……就這些?
你怎麼不把國庫都寫進你的嫁妝清單裏去呢?
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沈長妤慢悠悠的將金簪重新回烏黑的發髻之上:“去吧,若是沒有我想要的答案,楊內侍便不必再來了。”
楊內侍:“這……奴明白。”
賜婚的詔書和賞單都未送出去,回去了少不了要挨一頓罵。
今裏在公主府又受了番冷眼,他窩了一肚子的火。
當着公主的面不敢撒氣,轉過身來,忍不住低聲暗罵。
“毒,真是毒!別看她現在作的歡,真要是嫁去涼州蕭家,看她還能笑得出來嗎?也不問問那蕭灼是什麼人!她昭陽嫁過去,用不了多久就不剩骨頭渣了!定叫她有去無回了,呸!”
往他的碎碎念,也僅限於自己聽到。
巧了,恰巧沈長妤耳力極好,今又有風吹過,便將那話語傳入了她的耳朵。
“阿蠻,取我長弓。”沈長妤吩咐。
一路上,楊內侍低着頭,小聲罵罵咧咧。
突然間,聽得“咻”地一聲響,腦袋上一涼,冠帽不見了,發髻散亂,在風中狂舞。
“帽子……我的帽子……”他捂着腦袋四處尋找。
“令公!”隨行的小內侍抬手一指。
只見一支翎羽箭將他的冠帽釘在了不遠處的柳樹之上。
“閹豎,我會不會被吃的渣都不剩不清楚!但是,今天你定來是有來無回了!”沈長妤揚聲喝道。
楊內侍嚇得臉色蒼白,遙遙噗通跪地,忙不迭叩頭:“殿下饒命,奴該死,還請殿下饒了奴的狗命吧。”
沈長妤嘴角一勾,鬆手,箭矢擦着他的面頰飛過,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楊內侍身子一陣癱軟,胯間一熱,尿水涌出,瞬間地上洇溼了一片。
沈長妤收起長弓:“哼,滾吧!”
三後。
少帝下旨賜婚,將昭陽長公主賜婚許配給鎮北大將軍蕭灼。
聖旨連同昭陽公主的畫像,六百裏加急送往邊塞涼州。
涼州,大將軍府。
江南的六月正值溼悶熱的梅雨時節,而西北則是炎旱積時,金石鑠流。
夜裏,銀河高懸,星鬥璀璨。燥的夜風吹過巷道,帶來黃土微塵的氣息。
老將軍蕭睦親率闔府上下,立於鎮北大將軍府門外,翹首迎接即將凱旋歸來的兒子。
不久,沉穩的馬蹄聲傳來,一支隊伍出現在了巷道的盡頭,爲首那人一身玄甲,身姿挺拔如朕鬆。
隨着距離越來越近,面容越來越清晰了起來,烏眉入鬢,長眸清冽,一股不怒自危的氣勢隱隱而來。
行至府門前,他勒住繮繩,翻身下馬,動作脆利落。
“父親,天炎熱,不必在此等候。”他一抱拳,單膝跪拜父親,卻被一雙手粗糙有力的大手穩穩托住。
老將軍滿臉喜色:“這一仗打了兩月有餘,吾兒辛苦了!歸來便好!歸來便好!”
蕭灼起身,目光掃過叔伯兄弟,微微頷首打過招呼,最終望向了母親容氏。
“天熱,我給灼兒準備了涼茶。”她笑着轉向立於身側的容杳道,“去給你表兄斟茶。”
容杳剛要端着茶盞過去,就被蕭灼拒絕了。
“母親、杳娘,茶就不必喝了。”蕭灼謝過二人的關心,回頭對賀岩山道,“連來,你們也辛苦了,快些回吧,別讓家裏人等急了。”
“謝主公!”賀岩山率諸將拜別離開。
蕭灼的目光方才又轉向了父親問道:“宮中可有聖旨抵達?”
“有。”蕭睦道,“你走後不久聖旨便抵達了,陛下同意賜婚,這段時間一切都由諮議參軍顧翊和主簿謝遇持。”
“謝父親,我這便去瞧一瞧。”蕭灼說完便丟下衆人闊步前往軍諮府同幕僚議事。
“哎,灼兒。”容夫人見兒子只顧着聖旨,無暇顧及其他,忙喚了他一聲,“忙完了到母親這裏來一趟,母親有話要同你說。”
蕭灼大抵也猜到是什麼事了,淡淡應了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