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芷卿這話,讓屋裏靜了一瞬。
國公夫人程玉珠垂着眼眸,只用餘光悄悄地在自家夫君和婆母臉上流轉。
二房三房的都只低着頭當沒聽見。
老國公去的早,加上他們沒看清局勢,在先皇奪嫡之亂時站錯了隊,將嫡長女蕭茹元嫁給了當今聖上的兄長趙玉。
聖上登基後,整個英國公府一度陷入被削爵罷官這樣岌岌可危的境地。
是蕭老太太在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刻,毅然決然地推着自己女兒改嫁、換夫,一步步登上貴妃之位,爲整個英國公府迎來了這絕地求生的恩寵與榮耀。
是以,國公夫人程玉珠雖是如今這國公府中的主母。
但蕭老太太顧佩玖,才是這府中真正當家的那位。
她行事果決,雷厲風行,眼中揉不得沙子,極其重規矩,就算是英國公和國公夫人,做錯了事也要依家法懲處。
小輩們更是不敢造次,每每來到老太太所在的朝暉堂,都低眉順眼、提心吊膽,半步不敢行差踏錯,生怕被祖母罰到祠堂去抄家法。
唯有蕭芷卿,無論說什麼頑皮話,蕭老太太都不惱,別說是訓斥了,旁人多說一句都不成,疼惜得活像眼珠子和心頭肉。
是以,蕭芷卿說話,旁人從來不多言語。
便是今這樣於長輩之間話,衆人也覺得,老太太定會如往常一樣,拉着寶貝孫女說幾句就過去了。
可誰想誰想,這次,蕭老太太的眼梢竟然一下就吊了起來:
“卿兒,沒規矩,你父親母親,叔伯嬸嬸都尚未發話,誰教你一個小輩這樣胡亂嘴的?”
其他人沒想到。
蕭芷卿更是沒想到。
她當即被這突如其來的訓斥嚇得愣在了原地,想去挽蕭老太太胳膊的手僵在半空,一時間不知是舉是放。
姨娘鄒氏所出的蕭芷蘭差點笑出聲,她趕緊低下頭。
她與蕭芷卿年齡相仿,可往的待遇一個天上第一個地下,難得見到裝模作樣的蕭芷卿吃癟挨訓,她看熱鬧的笑本壓不住。
而反應過來的蕭芷卿,眼圈一下就紅了:
“祖母怎麼這樣說卿兒,卿兒只是擔心祖母的身體,您都不知道,您這次突然病倒,卿兒擔心得夜夜都不得安眠。這次去三清觀,更是跪在仙尊面前,爲您誦經祈福,求庇佑您快些好起來!卿兒是擔心得緊了,這才忘了規矩,惹得祖母生氣,那祖母便責罰卿兒吧。”
她說罷,要往床邊跪。
剛起身,就被蕭老太太拉住了手,拉回到了床榻邊。
瞧着孫女掉眼淚的委屈模樣,蕭老太太剛硬下來的心腸又軟了。
她疼大的孩子是什麼心性,她能不知道?
只是想到接下來的一番事,蕭老太太的心便像是悶了塊石頭。
當年的事瞞得緊,只有蕭老太太自己知道,她的長女蕭茹元爲了保住英國公府的榮耀,受了多大的委屈,又忍受了怎樣的煎熬。
此事牽扯太多,一步都不能出錯。
她本是想提前敲打下自己這個孫女,好讓她能避開之後的風波。
可她到底是老了。
竟然不能像年輕時那般硬下心腸了。
瞧着蕭芷卿,便想到尚未出閣時的蕭茹元,心中的疼惜壓不住,便只好嘆了口氣,將蕭芷卿拉到身旁安撫:
“好孩子,祖母當然知道你孝順。只是這‘托孤’之事,本就是祖母在夢中向仙人許下的承諾。”
她說着,抬眼掃向房中的一衆兒女子侄,鄭重其事道:
“我前些子說仙人入我夢中點化,要你們去三清觀替我供上香火,大約這事你們確實辦得心誠,昨夜那老便如約來借了仙氣給我,我才得以康復。你們瞧,我今是不是已經恢復得與往常一樣了。”
旁邊候着的衆人皆是恭順點頭。
上香時他們的心誠不誠,他們自己知道。
而老太太這些話說得真不真,自然也只有老太太自己知道。
見無人多言,蕭老太太又道:
“這次,我又私心請教了那仙人一句,如何能保我英國公府子孫綿延,永世昌盛,仙人便於我夢中,擬了一個‘蘇’字出來,爲我指了這條路。”
聞言的衆人,有的懵,有的則已經開始垂着腦袋轉眼珠子了。
英國公蕭德章恭敬地問了句:
“母親的意思是,仙人指的路便是那位蘇家孤女?”
蕭老太太握着孫女的手上下一拍:“正是。仙人說,玥欽是英國公府的貴人,將她接回府中養育,便可保英國府世代榮耀。”
蕭德章默然,其餘人等也全都陷入沉思。
蕭芷卿眼睛眨了又眨,嘴巴張了又張,想說“祖母莫不是被人誆騙了”,可瞧着蕭老太太那認真的神色,一時間也不敢胡亂說話。
就這麼靜了大半晌。
蕭德章才開口:
“既然母親都發話了,我等自是謹遵母親之命。”
他表態後,身後家眷及二房三房也立刻跟隨:
“謹遵母親之命。”
“謹遵祖母之命。”
“如此甚好,那你們便下去張羅,下個月十號,接這孩子入府。”
蕭老太太撂下這句,算是將這件事敲定。
只是,從朝暉堂散去時,衆人臉上的恭敬立刻變成了古怪。
所有人都在懷疑這個蘇姓孤女的身份。
有像蕭芷卿這樣莫名其妙,讓人去查她身份的。
也有像二房那樣,優先去打聽這蘇家的來歷和底細,想看看是否能從中挖到投機之利的。
還有像程玉珠這樣,面上不顯,心中卻思緒萬千。
她連安慰女兒的心思都沒了,只強跟着自家夫君蕭德章進了院子,關上大門,屏退奴仆,開口就問:
“國公爺,您給我一句準話,此事是否是貴妃娘娘的安排?”
蕭德章冷着臉,背着手,捏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轉了又轉,半晌,才壓着聲音回了句:
“皇後和太子那邊近來不太平,一直追着當年的事不放。所以,這個孤女不能活,待母親的人將她接進來,你便用你的法子,悄無聲息的送她走吧。”
說罷,蕭德章便拂袖徑直離開了。
只留程玉珠一人在院中矗立良久,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就知道,這安生子過不了那麼久。
東宮之爭就要落幕了。
她想,譽王登基,她的卿兒爲後,這才是真正能保英國公府昌盛不衰的法子。
爲此,手上沾血也不算什麼。
既不會引火燒身,又可以悄無聲息置人於死地的法子,她多的是。
且等那位蘇家小姐入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