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我閉眼等死,撞擊卻沒來。
只有輪胎撕裂耳膜的尖叫。
車在最後一刻刹住了。
沒等我反應,一股大力把我撲倒,重新摔進那個帶血腥味的懷裏。
姐姐渾身發抖,胳膊箍得我生疼。
冰涼的手胡亂摸我的臉和身上,聲音都變了調:
“撞到沒?哪兒疼?說話!小遠!”
她嗓音全變了,像被人掐住了喉管。
幾秒死寂。
然後恐懼轟地燒成了怒火。
“你鬧夠沒有!非要用嗎?剛才多危險!要是被車壓到......”
“那不正好?”
我打斷她,空洞地看向她聲音的方向。
“我死了,你們就安心了,不用再對着我假笑,也不用再摘時歸的心髒。兩全其美。”
“你......!”
她氣急,手勁大得幾乎捏碎我腕骨。
“你就是這麼想我們?要不是給你找心髒,我們會撿回時歸嗎?陸遠,你心怎麼這麼硬!”
我扯扯嘴角,聲音飄忽。
“那爲什麼找到了心源,手術卻拖了五年?”
她身子猛一顫。
攥着我的力道,忽然就散了。
像是被這句話抽走了全部力氣。
是啊......是她跪下來求爸媽推遲手術的。
他們不是不愛我。
曾經散盡家財爲我找心源的是他們。
整夜整夜守在我病床前的是他們。
說傾家蕩產也要救我的也是他們。
可時歸來了之後,一切都變了。
我的病痛成了掃興的陰鬱,我的缺席成了家庭的缺口。
我的藥費成了壓彎這個家的最後一稻草。
而時歸會陪爸爸下棋到深夜,挽着媽媽逛遍整個商場,用幾乎溢出屋子的笑聲陪着姐姐復健。
他完美地填上了所有我因病塌陷的角落,甚至修補得比我更好。
漸漸地,家裏采光最好的房間成了他的。
燉給我的補湯會自然地先盛進他的碗。
全家福的中央,站着的也是他了。
推遲手術的理由,從“讓小遠再養養身體”,變成了“等小歸完成這個心願吧”。
或許看到我空洞眼裏的水光,姐姐沒再爭辯。
只是更緊地抱着我,小心抱回車上。
“小遠......”她聲音啞透了,“別瞎想。爸媽和我......都是爲你好。”
車子發動時,她又補了一句,更像在說服自己:
“再等等......等時歸過完二十五歲生,一定......一定給你手術。姐保證。”
我沒應聲,閉上了眼。
車輪碾過減速帶,輕微顛簸中,晚香玉那甜膩的味道,蠻橫地灌進了車廂。
那是時歸來後的第二年,媽媽讓人拔掉我種的向葵,種下的。
她說向葵太俗氣,晚香玉才清雅。
車停了。
姐姐去停車庫,我晃着身子走到家門口。
門虛掩着,暖氣從縫裏溢出來。
一同溢出的,還有清晰得殘忍的笑語。
爸爸的聲音帶着我許久未聽見的溫和:
“向暖啊,小歸以後......可就交給你了。”
“他雖然不是我們親生的,但比親兒子更貼心。你要是敢辜負他——”
“爸,您放心。”
一個溫沉帶笑的女聲接了過來,那是我的妻子向暖。
“我絕不會辜負小歸。”
媽媽帶笑的聲音響起:
“市中心那套頂層公寓,本來留給小遠當婚房的......就給小歸吧,也有個倚仗。”
“媽,這太貴重了......”
“給你的,你就拿着。”爸爸一錘定音,話語裏是滿滿的欣慰,“你值得。”
我渾身的血,一下子涼透了。
那套公寓......
是很多年前,爸媽把我摟在懷裏說:“給我們小王子未來的小家。”
那時候家裏爲了我的病早已拮據不堪,他們卻始終沒舍得賣掉它。
現在,它成了時歸的嫁妝。
而我名義上的妻子,正用我從未得到過的溫柔篤定,向另一個男人許諾一生。
“我們回來了。”
姐姐推開門,屋裏的笑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