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趙雲舒在廚房裏洗碗，水聲譁譁作響。客廳裏，林建國意猶未盡地靠在藤椅上，手裏拿着一份看起來頗爲正式的文件，一邊哼着小曲，一邊時不時地翻看兩眼，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和興奮。
林未知道，那份文件，十有八九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催命符”——與沈濤籤訂的合作合同。
她假裝在寫作業，眼角的餘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父親和那份文件。她在腦海中飛快地盤算着對策。
直接沖上去撕毀合同？不行。那樣只會激化矛盾，讓父親更加認定她是在胡鬧。
苦口婆心地勸說？前世已經證明了這條路走不通。以父親現在的狀態，根本聽不進任何反對意見。
她需要一個更巧妙的切入點，一個能讓父親在不察覺她“異常”的情況下，對這份合同產生懷疑的契機。
“爸，您看的這是什麼呀？好像很重要的樣子。”林未放下筆，狀似無意地走到林建國身邊，好奇地探頭看去。
林建國心情正好，見女兒對自己“偉大的事業”感興趣，更是得意，他揚了揚手中的文件：“這是爸跟沈老板籤的合同！有了這個，咱們家以後就是開工廠的大老板了！”
林未湊近一看，果然，合同的甲方是“宏發電子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沈濤。而乙方，則是林建國剛剛注冊下來，還熱乎着的一個小廠牌。合同內容，主要是關於VCD機芯的技術轉讓、生產合作和利潤分成。
條款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問題，甚至可以說對林建國相當優厚。沈濤那邊提供核心技術和銷售渠道，林建國這邊負責組織生產。利潤五五分成。
這正是沈濤的高明之處。他深諳人性，知道對於林建國這樣急於改變命運的小廠技術員來說，畫一個足夠大的餅，再給一點看似觸手可及的甜頭，就能讓他心甘情願地跳進陷阱。
前世的林建國，就是被這份看似完美的合同迷住了雙眼，一頭栽了進去。他拿出了家裏所有的積蓄，又找親戚朋友借了一大筆錢，投入到廠房改造和設備采購中。結果，沈濤提供的所謂“核心技術”根本就是過時的、即將被淘汰的玩意兒，生產出來的機芯殘次率極高，根本無法在市場上銷售。而當林建國焦頭爛額地找沈濤理論時，對方早已卷款跑路，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老板人真好，這麼賺錢的生意都願意帶上您。”林未露出一副天真爛漫的表情，語氣中充滿了對“沈老板”的“敬佩”。
林建國哈哈大笑：“那是！沈老板說了，他看中的就是爸這一手過硬的技術和老實本分的爲人！”
“那這個沈老板的公司，一定很厲害吧？是不是像電視裏演的那種，有很多高樓大廈，很多員工？”林未繼續“不動聲色”地引導着話題。
“那是當然！”林建國被女兒捧得有些飄飄然，“宏發電子！你沒聽過嗎？市裏有名的大公司！沈老板說了，他們在深圳那邊還有更大的產業呢！”
深圳？林未心中冷笑一聲。前世，沈濤就是打着“深圳有背景”的幌子，才輕易取得了林建國的信任。實際上，那個所謂的“宏發電子”，不過是沈濤臨時注冊的一個空殼公司，連個正經的辦公地點都沒有。
“哇！那太厲害了！”林未故作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爸，那您籤合同的時候，有沒有去沈老板的公司看過呀？一定很氣派吧？”
這個問題，像一根小小的針，輕輕刺了林建國一下。
他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有些含糊地說道：“嗨，那麼大的老板，哪有時間天天待在公司。我們是在市裏最好的茶樓談的合同，沈老板派頭足得很！”
林未敏銳地捕捉到了父親那一瞬間的猶豫。她知道，父親肯定沒去過沈濤的公司。沈濤那種老奸巨猾的人，怎麼可能輕易暴露自己的底細。
“哦……”林未拉長了語調，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失望”，“我還以爲能跟您一起去看看大公司是什麼樣子呢……”
林建國被女兒那帶着點小委屈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幹咳了一聲：“以後有機會的，有機會爸帶你去。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把生產抓起來，早一天出產品，咱們就早一天賺錢！”
“嗯！”林未乖巧地點頭，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爸，那這個VCD機芯，技術是不是很難呀？我們廠以前都是做五金配件的，能生產這麼高科技的東西嗎？”
這個問題，更是問到了點子上。
林建國雖然是技術員出身，但他的專長是機械加工和模具制造，對於電子芯片這類東西，其實也是一知半解。沈濤正是利用了這一點，用一些聽起來高深莫測的專業術語，把他忽悠得團團轉。
“這個……技術方面的事情，沈老板那邊會派工程師過來指導的，我們主要負責把產品做好就行。”林建國再次含糊其辭，顯然有些底氣不足。
林未心中暗喜，她知道，自己的“旁敲側擊”已經開始起作用了。雖然父親嘴上還在硬撐，但他的眼神中，已經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
“爸，我前兩天在報紙上看到一篇報道，說現在電子產品更新換代特別快，很多新的技術標準層出不窮。我們這個VCD機芯，會不會很快就被淘汰了呀？”林未拋出了一個更具殺傷力的問題。
這個問題，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
林建國的臉色，第一次真正地沉了下來。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地看着林未：“未未，你從哪裏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說八道了？”
林未心中一凜，知道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父親雖然老實，但並不傻。自己接二連三地提出這些“專業”問題，已經引起了他的警覺。
她連忙低下頭，露出一副做錯事的孩子模樣，小聲說道：“沒……沒有啊，我就是……就是在報紙上看到的，隨便問問。爸，您別生氣。”
林建國看着女兒委屈巴巴的樣子，心又軟了下來。他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許多：“未未，爸知道你是關心家裏。但是生意上的事情，你不懂。這個VCD機芯，是現在市場上最火爆的產品，不知道多少人搶着要呢！怎麼可能說淘汰就淘汰？”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權威：“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家裏的事情，有爸在，你就不用操心了。”
說完，他將那份合同小心翼翼地收好，放進了抽屜裏，然後起身道：“行了，時間不早了，趕緊寫作業去，寫完早點休息。”
林未看着父親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今天的試探，雖然在父親心中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但還遠遠不足以動搖他與沈濤合作的決心。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讓固執的父親懸崖勒馬，她還需要更有力的證據，和更周密的計劃。
而時間，已經不多了。
按照前世的記憶，父親很快就會開始籌集資金，改造廠房。一旦資金投入進去，再想抽身就難了。
她必須盡快行動起來！
夜深了，林建國和趙雲舒早已睡下。
林未躺在自己那張硬板床上，輾轉反側，毫無睡意。
她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個念頭。
直接告訴父親沈濤是騙子？不行，沒有證據，父親不會相信。
報警？更不現實。這屬於商業糾紛，而且目前還沒有造成實際損失，警方根本不會立案。
她需要證據！能夠一錘定音，徹底揭穿沈濤騙局的鐵證！
可是在1996年，信息閉塞，網絡尚未普及，想調查一個人的底細，何其艱難。
林未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她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個無形的困局，明明知道出口在哪裏，卻找不到打開大門的鑰匙。
突然，一個名字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江帆！
那個在課堂上被她“硬核投資”的少年！
那個對計算機和新生事物充滿熱情的學霸！
如果說，在這個時代，有誰能夠幫她，有誰能夠接觸到更廣闊的信息渠道，那個人，一定非江帆莫屬！
林未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