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無邊無際。意識像是沉在冰冷深海的一粒沙子，被巨石的壓碾感和萬載寒意的死寂層層包裹。後腦深處那塊悶鼓般的痛似乎遠去了，化作了某種永恒存在的背景噪音。腰眼更像是被某種巨大無形之物碾碎的渣滓，連帶着整個下半身湮滅在虛無的冰封裏。唯獨右肩臂那片裸露的傷口還在清晰地灼燒！像是把燒紅的細鐵砂不斷潑灑在傷口上！每次那灼燒的高溫之後，緊接而來的卻是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凍透！仿佛那塊皮肉被硬生生釘在了玄冰煉獄裏反復煎熬。
“……小豆子……別怕……跑遠點……”
極其遙遠的地方。細弱、壓抑、帶着濃重鼻音的童聲。像是隔着幾層厚棉被傳過來。
“…好……好多血……龍哥……他……”
另一個更小的氣音顫抖着接上，斷斷續續，帶着哭腔，更像是夢囈。
嘶……冰冷的棉布刮擦感混合着某種濃烈、劣質的酒精、消毒水的混合氣味粗暴地撬開了黑暗。
“忍着點！亂動什麼！”
女人的呵斥聲尖銳地劈開意識的迷霧。帶着不耐和一點點被壓制的驚懼。
“噗嗤！”
一聲極其清晰的液體浸透棉布的聲響在耳邊炸開！緊隨而來的是燒灼般的刺痛！
像是有團滾燙的油被潑在了燒紅的烙鐵表面！
“嗚……”一聲短促到幾乎無聲的悶哼從緊咬的牙縫裏擠出。喉嚨火燒火燎，無法發聲。徐龍猛地繃緊了神經——不是清醒，是身體對刺激最底層的防御性緊張。全身被繃緊！每一塊筋腱骨節都在無聲地抵抗！但腰部以下依舊一片死寂的麻木和沉重的冰寒感！
刺痛點來自右肩臂外側！酒精和劣質碘伏的混合氣味嗆得他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劇烈跳動，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擠出。身體不由自主地想要蜷縮躲避，但剛牽動一絲腰部肌肉的嚐試，腰椎深處（第二、三腰椎棘突之間區域）如同被投入熔爐的一根神經猛地炸開！
轟！
仿佛有燒紅的鋼釺從腰椎內部狠狠向外撐開骨縫！劇烈的脹裂感和銳痛瞬間碾壓了肩臂的刺痛！讓他本就繃緊的身體猛地劇震！
“按住他！死孩子！亂抖什麼！針頭要戳歪了！”
女人的聲音拔高！帶着憤怒！一只帶着粗硬老繭、指甲邊緣還殘留着凍瘡印痕的粗糙手掌，毫不留情地狠狠壓在他拼命想要抬起的左肩胛骨上！
沉重的力量帶着不容抗拒的蠻橫！瞬間把他試圖抬起的掙扎強摁回冰冷的硬板床！身下薄薄的墊褥絲毫無法緩沖！脊椎骨節被死死壓在硬木板上！又是一陣強烈的悶痛！
隨即！右臂傷口處！一個冰冷的、帶着尖銳金屬棱角的硬物（顯然是沒排空空氣的注射器尖端）重重抵住了他剛剛被消過毒的創口！
噗嗤！
穿透皮膚和肌肉組織的輕微撕裂聲！
隨後！一股冰寒粘稠、混合着細微顆粒感的液體被強行、粗暴地推入傷口深處的肌肉間隙！
劇痛！針頭刺入攪動的銳痛混合着藥物瞬間彌散帶來的冰冷脹麻感！如同無數小刀在皮肉深處切割攪動！遠比刀傷更甚！
“呃！”喉嚨深處擠出瀕死般的、被強行窒息的抽氣！徐龍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巨手捏住的活魚！在簡陋硬板床上激烈地彈動了幾下！每一寸皮肉都在劇痛下痙攣震顫！腰椎深處被反復引爆的炸裂痛楚讓他的視野裏只剩下劇烈的慘白閃光！
“好了！嚎什麼嚎！跟殺豬似的！死不了！按住別動！”
冰冷銳利的注射器針頭猛地被拔出！帶起一小串細微的粘稠血珠和藥液，在空中拉出短暫的細線。
接着又是浸透了消毒液的粗糙紗布狠狠壓上！摁實！劇烈的摩擦擠壓帶來新一輪的灼燒和刺痛！每一次按壓都如同用小銼刀在傷口深處攪磨！
“唔……”痛苦被強行壓縮在牙關深處！嘴角流出混着血絲的口涎！身體在冰冷的硬板床上來回無意識地抽動着！每一次抽搐都牽扯着腰部和肩臂同時爆發劇痛！右手因爲被按着無法移動，五指死死摳住硬板床冰冷粗糙的邊緣！指甲邊緣破裂的地方在木板上刮出細碎的聲響和淡淡的血痕。
冰冷的棉布帶着酒精和劣質藥物的氣味死死裹纏上來！粗硬的紗布纖維摩擦着創口邊緣！繃帶在肩臂和胸前纏繞時勒緊！呼吸帶着強烈的壓抑！
冰寒。眩暈。麻木鈍痛。腹腔深處因撞擊帶來的悶痛翻攪着…… 種種感覺在黑暗和劇痛的間隙裏沉浮。劣質碘伏刺鼻的味道和消毒水嗆人的氣息彌漫在狹窄簡陋的醫務室裏。
“行了！躺死吧！腦殼沒破算他命大！後腰估計傷着筋骨了……明早再看！死沉死沉！凍得跟塊冰坨似的！挪都挪不動……”
女人的抱怨聲混合着收拾工具發出的刺耳碰撞，逐漸遠去。最後是隔着一道布簾傳來的關門聲。
死寂重新籠罩，更沉重。只有自己粗重艱難的喘息聲在耳邊回響。每一次吸氣都帶着冰冷的空氣灌入灼傷的喉嚨，每一次呼氣都牽扯着被繃帶勒緊的肩臂傷處，火辣辣的疼。意識在極度的痛苦和被摔打後的虛脫中再次沉浮。
就在意識如溺水般向下沉墜的瞬間——
嗡！！！
一種極其細微、卻如同炸雷在身體最深處爆開的神經信號傳導！沿着脊柱中軸的皮髓交界處瘋狂向上竄！
轟！！！
腰眼——那處被砸碎又反復引爆的痛點！如同被點燃了火藥桶！燒紅的鋼針捅入的銳痛混合着骨骼被強行撐開的劇烈脹裂感！瞬間席卷了他整個下半身和腰脊！
模糊的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印在意識深處：雙腳平行！分開略寬於肩！腳掌深深釘入凍土！地氣上反！沉重的凍土反作用力透過腳骨、腳踝、膝蓋……轟然撞進腰胯核心！如同巨錘夯擊！
而現實中！腰部以下依舊是沉重冰冷的麻木！那真實的神經痛覺爆發！來自腰椎遭受重創和寒冷侵襲後引發的神經根強烈刺激反應！與腦海閃回圖的勁力傳導通路形成了詭異強烈的對比！
“嘶——嗬！”
一聲扭曲的、幾乎不成調的嘶氣聲！徐龍沾滿血污的頭顱猛地從簡陋的薄枕上向上揚起！腰背如同離水的魚劇烈地弓起！腰椎深處爆發的劇痛和腦海炸開的力量傳導圖形成的尖銳反差！將一股強行驅動的蠻橫意念如同燒紅的鐵條！直接貫注到了他那麻木不堪的右腿！
原本癱瘓般死寂的右腿肌肉群！在腦中站樁圖景和劇烈神經反應的共同刺激下！猛地發出一陣劇烈的、不受控制的肌腱痙攣性跳動！
“咯嘣！”一聲極其清晰、如同弓弦繃斷的脆響！從右腿膝蓋（髕骨韌帶下方與脛骨結節附着點）深處傳來！
緊接着！
“嘭！”
他整條右腿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猛地向上一彈踢！
沉重的腿腳狠狠撞在床板上！發出巨大的悶響！
腿腳的知覺如同回潮！冰冷麻木的泥沼被這劇烈的神經動作攪開一絲縫隙！腳趾在彈踢的瞬間爆發出短暫卻清晰的抓握觸地感！腳弓繃緊如同壓緊的彈簧！但下一秒！那短暫的知覺就被因強行劇烈動作而引發的腰眼炸痛徹底淹沒！
他整個身體因爲這意外的彈動狠狠砸回硬板床！劇痛如同萬針攢刺！冷汗瞬間涌出！意識再次墜向更深的昏迷深淵！
但就在徹底沉沒前……
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
緊閉的、糊着油污和蛛網痕跡的醫務室破門下方！
一道極其狹窄的門縫外！
一雙光着的、沾滿了凍土黑泥和煤灰的、瘦小的腳丫子！
十根腳趾因爲寒冷或緊張緊緊蜷縮着！
死死摳在冰冷、滿是灰垢的地板上！
那雙腳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停駐在門縫投下的那片冰冷的陰影裏！
一動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