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頂莊園的夜色總是來得格外靜謐。
蘇彧嫿躺在二樓客房柔軟的大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燈。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齊的花園,晚風拂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輕響,襯得整棟別墅愈發安靜。
這是她搬進來的第三個晚上。
別墅大得不像話,光臥室就有七八間,更別提客廳、書房、健身房這些功能區。裝修是冷調的現代風格,黑白灰爲主色調,家具一看就價值不菲,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感,像它的主人一樣。
陸憬琛給了她充分的自由,除了主臥和他的書房之外,其他地方她都可以隨意使用。管家張媽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手腳麻利,話不多,卻總能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這三天裏,她和陸憬琛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他總是早出晚歸,有時蘇晚早上醒來,他已經去公司了;有時她晚上睡下,他還沒回來。偶爾在餐廳碰到,也只是沉默地吃飯,全程零交流。
這樣的狀態,其實很符合蘇彧嫿最初的預期。相敬如“冰”,互不打擾,等到一年期滿,好聚好散。
可不知爲何,心裏卻總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她起身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看向隔壁那間亮着燈的臥室。那是陸憬琛的房間,從她搬進來那天起,那盞燈似乎總是亮到很晚。
他在忙什麼呢?是不是又在處理那些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工作?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蘇彧嫿強行壓了下去。她甩了甩頭,自嘲地笑了笑。蘇晚,你在想什麼呢?你們只是契約夫妻,他的事情與你無關。
她重新拉上窗簾,回到床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明天,她就要去新公司報到了。離開“星途設計”後,她憑着之前的作品和林薇暗中遞過去的推薦信,成功入職了一家業內小有名氣的珠寶設計公司“拾光珠寶”。
這是她努力爭取來的機會,她不能因爲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影響工作。
第二天一早,蘇彧嫿特意起得很早。她換上一身簡潔的米白色職業套裝,化了個淡妝,對着鏡子裏的自己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
下樓時,陸憬琛竟然也在餐廳。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裝,正坐在餐桌前看財經報紙,陽光透過落地窗落在他身上,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沖淡了些許平日裏的冷冽。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然後又低下頭,繼續看報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擺設。
蘇彧嫿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走到餐桌旁坐下,輕聲說了句:“早。”
陸憬琛沒應聲,只是從報紙後面伸出手,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蘇彧嫿默默地拿起吐司,小口小口地吃着。張媽端上煎蛋和牛奶,體貼地放在她面前。
“謝謝張媽。”蘇彧嫿感激地笑了笑。
“蘇小姐客氣了。”張媽也笑了笑,然後看向陸憬琛,“先生,車備好了。”
陸憬琛點點頭,放下報紙,站起身。他走到餐廳門口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聲音平淡地傳來:“讓司機送你去公司。”
蘇彧嫿愣住了,抬起頭時,只看到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蘇小姐,先生也是好意,您就別推辭了。”張媽笑着說道。
蘇彧嫿看着門口的方向,心裏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他這是……在關心她嗎?還是只是出於“契約”的責任,不想讓別人看出他們的“夫妻關系”有問題?
她搖了搖頭,將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拋開。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有人送總比擠公交好。
“那……麻煩張媽了。”
司機將蘇彧嫿送到“拾光珠寶”樓下,這是一棟看起來很有設計感的小樓,外牆是溫暖的橙色,讓人一看就覺得心情愉悅。
蘇彧嫿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走了進去。
新公司的氛圍很好,同事們都很熱情。設計部的主管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叫周敏,說話幹脆利落,眼神裏卻透着溫和。
“蘇彧嫿是吧?歡迎加入我們拾光。”周敏笑着伸出手,“我看過你的作品,很有靈氣,期待你在這兒能有更好的表現。”
“謝謝周主管,我會努力的。”蘇彧嫿連忙握住她的手,心裏的緊張感消散了不少。
周敏給她安排了工位,就在設計部靠窗的位置,視野很好。蘇彧嫿很快就投入到工作中,她拿出之前畫的一些草圖,開始認真修改。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下午。蘇彧嫿正專注地畫着設計圖,手機突然響了,是醫院打來的。
她心裏一緊,連忙接起電話:“您好,請問是我母親那邊有什麼事嗎?”
“是蘇彧嫿小姐嗎?”電話那頭是護士的聲音,“您母親剛才突然有些胸悶,醫生正在檢查,您方便過來一趟嗎?”
蘇彧嫿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好,我馬上過去!馬上!”
她掛了電話,也顧不上跟周敏打招呼,抓起包就往外跑。
跑到樓下,她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出租車很難打,她站在路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母親的樣子在她腦海裏不斷閃現,讓她渾身發抖。
就在這時,一輛熟悉的黑色賓利緩緩停在她面前。車窗降下,露出陸憬琛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上車。”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蘇彧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想也沒想就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陸憬琛,我媽……我媽在醫院不舒服,我得趕緊過去。”她語無倫次地說道,眼眶急得發紅。
陸憬琛沒多問,只是對司機說:“去仁心醫院。”
賓利平穩地匯入車流,蘇彧嫿的心卻依舊懸在半空。她雙手緊緊攥着衣角,指節都泛白了。
陸憬琛看着她緊張不安的樣子,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從旁邊的儲物格裏拿出一瓶水,遞給她:“先喝點水,別慌。”
蘇彧嫿接過水,卻沒有喝,只是緊緊攥在手裏。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一些。“謝謝你。”她低聲說道,聲音裏帶着濃濃的鼻音。
陸憬琛沒說話,只是轉頭看向窗外。
車廂裏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沉默裏,沒有了之前的尷尬和疏離,反而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妙氣氛。
很快,車就到了仁心醫院。蘇彧嫿推開車門就想往下沖,陸憬琛卻叫住了她:“等一下。”
他從後座拿起一把黑色的傘,遞給她:“下雨。”
蘇彧嫿愣了一下,接過傘:“謝謝。”
她剛跑了兩步,又聽到陸憬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跟你一起上去。”
蘇彧嫿回頭,看到他已經下了車,正拿着另一把傘朝她走來。雨水打溼了他的發梢,卻絲毫沒有影響他挺拔的身姿。
“你……”蘇彧嫿想說不用,但看着他認真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兩人一起走進醫院,電梯裏,蘇彧嫿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鬆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氣息,意外地讓人安心。
到了病房門口,護士正好走出來。看到蘇彧嫿,連忙說道:“蘇小姐,您來了。您母親沒什麼大事,就是有點缺氧,吸了氧已經好多了,醫生說讓您別太擔心。”
蘇彧嫿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腿一軟,差點站不住。陸憬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沒事了。”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蘇彧嫿站穩身體,掙脫開他的手,臉頰微微發燙:“謝謝。”
她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陳蘭已經醒了,看到女兒,虛弱地笑了笑:“小嫿,你來了。讓你擔心了。”
“媽,您感覺怎麼樣?”蘇彧嫿走到床邊,握住母親的手。
“好多了,就是有點喘不上氣。”陳蘭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跟進來的陸憬琛身上,眼睛一亮,“這位是……”
蘇彧嫿這才想起陸憬琛還跟在後面,心裏咯噔一下。她還沒跟母親說過自己結婚的事,更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讓他們見面。
“媽,這是……”蘇彧嫿一時不知道該怎麼介紹。
“阿姨您好,我是陸憬琛,蘇晚的丈夫。”陸憬琛率先開口,語氣禮貌而溫和,與平日裏的冷漠判若兩人。
“丈夫?”陳蘭愣住了,隨即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小嫿,這是真的?你結婚了?怎麼不跟媽說一聲?”
蘇彧嫿尷尬地笑了笑:“媽,這事說來話長,等您好點了我再跟您細說。”
“好好好。”陳蘭笑得合不攏嘴,拉着陸憬琛的手,越看越滿意,“陸先生,謝謝你啊,這段時間多虧了你照顧小嫿,還幫我安排這麼好的醫院。”
“阿姨您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陸憬琛的態度依舊溫和,耐心地回答着陳蘭的問題。
蘇彧嫿站在一旁,看着陸憬琛和母親相談甚歡的樣子,心裏五味雜陳。他演得真像,像一個真正關心妻子和嶽母的好丈夫。可也正是這份“像”,讓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聊了一會兒,陳蘭的精神有些不濟,護士進來讓她好好休息。
陸憬琛站起身:“阿姨您好好休息,我們改天再來看您。”
“好好好,你們忙去吧。”陳蘭笑着點頭,又拉着蘇彧嫿叮囑道,“小嫿,好好跟陸先生相處,別任性。”
“我知道了媽。”
走出病房,蘇彧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剛才的場面,比讓她畫十張設計稿還要累。
“謝謝你剛才幫我圓場。”蘇彧嫿看着陸憬琛,真誠地說道。
“我們是夫妻,不是嗎?”陸憬琛看着她,眼神深邃,“應付長輩,也是協議的一部分。”
又是協議。
蘇彧嫿心裏那點剛剛升起的暖意瞬間冷卻了下去。她低下頭:“是,你說得對。”
兩人一起走出醫院,雨已經停了。夕陽透過雲層灑下來,給天空染上了一層溫暖的橘紅色。
“我先回公司了。”陸憬琛說道。
“嗯,我也回公司了。”蘇彧嫿點點頭。
司機將車開了過來,陸憬琛上了車,卻沒有立刻讓司機開車。他看着蘇彧嫿:“讓司機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蘇彧嫿拒絕道。經過剛才的事,她有些害怕和他獨處。
陸憬琛皺了皺眉,語氣帶着一絲不容置疑:“上車。”
蘇彧嫿還想再說什麼,卻對上他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妥協了,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上去。
車在馬路上平穩地行駛着,蘇彧嫿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心裏亂亂的。她偷偷瞥了一眼後座的陸憬琛,他正閉着眼睛養神,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看起來少了幾分平日裏的銳利,多了幾分柔和。
她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蘇彧嫿,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她在心裏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窗外。
到了“拾光珠寶”樓下,蘇彧嫿立刻推開車門:“謝謝你,陸總,我先走了。”
“蘇彧嫿。”陸憬琛叫住了她。
蘇彧嫿停下腳步,回頭看着他。
“工作別太累。”他的聲音很輕,像是隨口一提。
蘇彧嫿愣住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賓利已經開走了。她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心裏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
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在她心裏悄悄扎下了根。
從那以後,蘇彧嫿和陸璟琛之間的關系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她視而不見。偶爾在餐廳碰到,他會問一句“今天工作怎麼樣”;她加班晚了,他會讓司機去接她;甚至有一次,她感冒了,嗓子啞得說不出話,第二天早上,餐桌上就多了一碗張媽熬的姜湯。
蘇彧嫿知道,這些或許都只是他爲了讓“契約婚姻”看起來更真實而做的表面功夫,可她的心,卻還是忍不住爲這些小小的舉動而悸動。
她開始期待每天早上在餐廳看到他的身影,開始留意他回家的時間,開始在他晚歸時,不自覺地爲他留一盞燈。
她害怕這種感覺,害怕自己會在這場虛假的婚姻裏動了真感情。她不斷地提醒自己,他們只是契約關系,一年後就會分開,她不能陷進去。
可感情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是能由理智控制的。
陸憬琛的奶奶八十大壽那天,是他們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正式參加陸家的家庭聚會。
蘇彧嫿爲此緊張了好幾天,特意請周敏幫她挑選了一件得體的米白色禮服。聚會當天,陸憬琛特意提前回了家,親自開車帶她去陸家老宅。
陸家老宅是一棟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坐落在城市的中心地帶,透着一股厚重的歷史感。院子裏已經來了很多人,都是陸家的親戚,個個衣着光鮮,談吐不凡。
蘇彧嫿跟在陸憬琛身邊,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天鵝湖的醜小鴨,渾身不自在。
“別緊張。”陸憬琛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着一絲溫熱的氣息,“有我在。”
他的話像一劑定心丸,讓蘇彧嫿慌亂的心安定了不少。她抬頭看了看他,正好安定他深邃的眼眸,裏面似乎藏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兩人剛走進客廳,就看到一位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太太坐在沙發上,周圍圍着一群人。不用問,蘇彧嫿也知道,那一定是陸憬琛的奶奶。
“奶奶,我們來了。”陸憬琛走上前,語氣裏帶着難得的柔和。
“憬琛來了。”老太太笑着拉住他的手,目光落在蘇彧嫿身上,眼睛一亮,“這位就是小嫿吧?快過來讓奶奶看看。”
蘇彧嫿有些拘謹地走過去,禮貌地叫了一聲:“奶奶好。”
“好好好。”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越看越滿意,“真是個漂亮的姑娘,憬琛這小子好福氣啊。”
周圍的親戚也紛紛向他們問好,目光在蘇彧嫿身上打量着,有好奇,有羨慕,也有一些不懷好意的探究。
蘇彧嫿盡量保持着微笑,心裏卻緊張得要命。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粉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孩走了過來,她長得很甜美,眼睛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她走到陸憬琛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堂哥,你可算來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她的目光落在蘇彧嫿身上,帶着審視:“這位就是堂嫂吧?長得真漂亮。”
蘇彧嫿禮貌地笑了笑:“你好。”
“我叫陸瑤,是琛哥的堂妹。”陸瑤介紹道,眼神裏的敵意卻絲毫未減。
蘇彧嫿能感覺到,這個陸瑤對陸憬琛似乎有着不一樣的心思。
果然,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陸瑤總是有意無意地出現在他們身邊,想方設法地拉近和陸憬琛的距離,對蘇晚卻總是冷嘲熱諷。
蘇彧嫿不想惹事,盡量避開她,可陸瑤卻像是盯上了她一樣。
晚飯的時候,大家都坐在餐桌旁吃飯。陸瑤端着酒杯,走到蘇彧嫿面前,笑着說:“堂嫂,第一次見面,我敬你一杯。”
蘇彧嫿不勝酒力,剛想拒絕,陸瑤卻已經將酒杯遞到了她面前,語氣帶着一絲挑釁:“堂嫂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吧?”
蘇彧嫿沒辦法,只好端起酒杯,剛想抿一口,陸瑤卻突然腳下一滑,身體往前一傾,手中的紅酒“譁啦”一聲,全灑在了蘇彧嫿的白色禮服上。
“哎呀,真不好意思,堂嫂,我不是故意的。”陸瑤假惺惺地道歉,眼裏卻閃過一絲得意。
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蘇晚看着自己胸前那片醒目的酒漬,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
她正想開口說沒關系,一只手卻先她一步,脫下了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是陸憬琛。
他站在蘇彧嫿身邊,臉色冰冷地看着陸瑤,語氣裏帶着前所未有的寒意:“我的妻子,輪不到別人欺負。”
陸瑤被他的眼神嚇得後退了一步,臉色發白:“堂哥,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嗎?”陸知衍冷哼一聲,目光銳利如刀,“那最好。”
他不再看陸瑤,而是攬着蘇彧嫿的腰,對在座的衆人說:“嫿嫿不舒服,我們先回去了。祝奶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老太太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陸憬琛臉色不好,也沒多留:“好吧,路上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