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靠在冰冷鏽蝕的管道內壁上，黑暗中，只有星核碎片透過衣料散發出的微弱幽光映照着他平靜無波的臉。
他的冷靜和果決，並非天生，也並非對危險無感。恰恰相反，正是因爲他太清楚其中的危險，才必須強迫自己保持絕對的理性。
前世作爲程序員，他早已習慣在巨大的壓力和時間限制下工作。每一次產品上線、每一次緊急漏洞修復，都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容不得半分猶豫和情緒化。代碼運行不會因爲你的恐慌而改變結果，BUG不會因爲你的祈禱而自動修復。唯一能依賴的，只有清晰的邏輯、準確的判斷和果斷的執行。
這種思維模式早已刻入他的靈魂。
而穿越之初兩段記憶的粗暴融合，尤其是原主記憶中那日復一日、毫無希望的掙扎、飢餓、恐懼和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更是如同最殘酷的淬火，將他心中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和軟弱徹底燒燼。
“這是一個真正‘吃人’的世界。”林辰在徹底清醒後的幾分鍾內就得出了這個結論。道德、法律、溫情？那是上城區老爺們也許還偶爾講究的奢侈品，在下城區，唯一的硬通貨就是力量和資源。原主那卑微如塵的一生，就是最血淋淋的證明。
他不想那樣活着，更不想那樣死去。
所以，當發現那枚破爛芯片和其漏洞時，他看到的不是風險，而是唯一的生機。就像在絕望的最後期限前發現了一個未公開的API，哪怕它再不穩定，也值得賭上一切去調用。
去偷竊鐵血堂的星核碎片？他知道這九死一生。但不去呢？結局很可能是餓死、被打死、或者在某次幫派火拼中成爲微不足道的炮灰。橫豎都是死，爲什麼不拼一個可能？
“風險與收益的評估而已。”他當時這樣告訴自己。高風險的操作往往伴隨着高回報，這是金融市場和代碼世界都通行的法則。在這個世界，這條法則被放大到了極致。
至於拿到碎片後，毫不猶豫地用它幹擾敵人，甚至瘋狂到直接用數據線進行物理連接...
“如果失敗，最壞的結果就是死亡。而如果什麼都不做，死亡也只是時間問題，而且是毫無價值的死亡。”這種念頭在他做出每一個冒險決定時都清晰無比。“既然穿越這種極小概率事件都發生了，那我賭的就是我這異變的靈魂和前世的知識，能與這個世界的‘漏洞’產生共鳴。”
他不是不怕死，他只是更怕毫無意義地死。每一次冒險，都是他基於現有信息、在絕境中計算出的最優解。情緒？恐懼？後悔？這些都會幹擾判斷，降低生存概率，所以必須被強行“屏蔽”，像關閉一個無用的後台進程。
此刻，他活了下來，並且獲得了初步的力量和信息。但這遠遠不夠。
芯片的能量補滿了，甚至算力提升了。星核碎片的連接也初步建立。但這具身體依舊飢餓、虛弱。外界，鐵血堂的追捕仍在繼續。
他需要信用點換取食物和基礎物資，需要一個更穩定的據點，需要更多關於這個世界、關於星核、關於各方勢力的信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破舊終端上閃爍的信息。
【天羅集團下層市場招聘：數據清理臨時工，要求具備基礎神經耐受性，日結200信用點，有猝死風險...】
“數據清理...”林辰重復着這個詞。在前世，這通常意味着清除冗餘日志、格式化硬盤或者清洗數據庫。但在這個賽博世界，尤其是標注了“需要神經耐受性”和“有猝死風險”，這絕對不是什麼輕鬆的工作。
很可能是直接接入某些混亂、龐雜甚至帶有精神污染的數據流，用人的意識去進行初步篩選和清理。一個不慎，就可能被數據洪流沖垮意識，變成植物人或者直接腦死亡。
高風險。
但是...
“日結200信用點。”這足夠他買好幾管高級營養膏，甚至能換一身不那麼顯眼的衣服。
“天羅集團。”七大財閥之一，或許能接觸到一些公共網絡無法獲取的內部信息，甚至窺探到一絲上層世界的運作方式。
“數據流...”這恰恰是他目前，憑借強化後的芯片和星核碎片輔助，可能最擅長應對的領域！
又一個風險與收益並存的選項。
同時，另一條信息也在誘惑他。
【暗刃會頻道加密通訊（部分破譯）：...“蛇眼”表示對近期鐵血堂的損失感興趣...可提供“安全屋”...價碼...】
“安全屋”聽起來很美好，但無異於與虎謀皮。暗刃會顯然是想利用他來打擊鐵血堂，一旦失去利用價值，或者被鐵血堂施加更大壓力，他的下場可想而知。這更像是一個誘餌。
“兩個選擇：一個是高風險高回報的短期打工，可能獲得啓動資金和信息；另一個是更高風險、前景不明的陣營投靠，可能獲得暫時庇護但失去自主權。”
林辰幾乎沒有過多猶豫。
他選擇第一條路。
依靠別人，不如依靠自己。將希望寄托於另一個黑幫的“仁慈”或“誠信”，遠比面對已知的技術風險更愚蠢。至少，“數據清理”的工作，其風險是相對可預估、可憑借自身能力去應對的。
而且，他需要的是快速積累初始資本，而不是立刻卷入更復雜的幫派鬥爭。
下定決心後，他立刻通過終端，接入了天羅集團下層的招聘網絡。憑借強化後的芯片和初步掌握的星核碎片能量引導技巧，他輕易地繞過了幾個簡單的身份驗證障礙——天羅集團對這種底層臨時工的審核本就寬鬆，甚至默許這種“小聰明”，反正真正的風險在工作本身。
一個冰冷的電子合同彈出，列出了長達十幾頁的免責條款，核心意思就是：死了殘了公司概不負責。林辰看都沒看，直接拉到最後，用意念點擊了“同意”。
一個坐標地址和一組臨時通行碼發送到了他的終端上。
【工作時間：即刻開始，預計8標準時。】
【地點：下層市場，第七區，天羅集團第42號數據分流站。】
【提示：遲到將扣除當日薪金50%。】
資本家的壓榨真是跨越時空的相似。林辰扯了扯嘴角，將最後一點壓縮營養膏塞進嘴裏，感受着那點微不足道的能量化開。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依舊有些虛弱的身體，將星核碎片貼身藏好，確保能量波動被盡可能屏蔽。然後，他清理掉自己停留的痕跡，小心翼翼地探出維修管道。
根據終端上的坐標，他再次匯入下城區混亂的人流，向着天羅集團的數據分流站走去。
這一次，他的腳步依舊謹慎，但眼神中多了一絲明確的目標感。
他不再是一個漫無目的、只爲生存掙扎的逃亡者。他是一個主動踏入棋局的棋手，盡管手中的棋子還很少，但他已經開始計算每一步的落點。
數據分流站位於一個巨大的、如同蜂巢般的建築內部。門口只有一個懶洋洋的、半張臉都被義眼取代的守衛，掃描了一下他的臨時通行碼，就揮手讓他進去。
內部空間極大，排列着數十個如同膠囊艙一樣的封閉工作隔間。空氣中彌漫着臭氧和某種神經接口液的甜膩氣味。許多隔間的指示燈亮着，表示裏面正有人“工作”。偶爾某個隔間會突然打開，裏面的人被兩個穿着天羅制服的工人像拖垃圾一樣拖出來，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已經沒了聲息，迅速被替換上新的臨時工。
一副冰冷的、高效運轉的壓榨景象。
林辰找到第42號隔間，鑽了進去。內部極其狹小，只有一個簡陋的座椅和一個連接着復雜線纜的頭盔。
他戴上頭盔，冰冷的接口貼合在他的後頸芯片端口上。
【檢測到數據接入請求...來源：天羅集團公共數據海過濾節點...】
【協議認證中...臨時權限授予...】
【警告：即將接入未分類數據流，強度波動劇烈，建議最高級別防護！】
沒有防護。這就是工作。
林辰深吸一口氣，沒有調動星核碎片的能量——那太顯眼了。他僅僅依靠強化後的芯片算力，構建起最基本的精神防火牆。
“開始。”
意念一動，數據洪流瞬間沖入他的意識！
龐雜、混亂、扭曲！無數破碎的圖像、失真的聲音、無意義的代碼、混亂的情緒碎片...如同海嘯般沖擊着他的感知！這感覺，比之前強行驅動星核碎片還要難受，是一種純粹信息層面的窒息感！
【芯片負載：65%...70%...】
【過濾無用信息...分類標記異常片段...】
【檢測到潛在惡意代碼片段...已隔離...】
【發現數據殘骸（疑似舊時代網絡碎片）...嚐試解析...】
他的大腦如同超頻的處理器，瘋狂運轉。強化後的芯片展現出了驚人的效能，勉強在這片信息的狂潮中維持着一葉扁舟的穩定。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界的聲音完全消失，只剩下意識空間中無窮無盡的數據奔流。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項工作極其枯燥且消耗心神，需要時刻保持高度集中，否則一旦被某個強烈的情緒碎片或惡意代碼擊中，後果不堪設想。
但在極度的疲憊中，林辰卻逐漸發現了一絲樂趣。
就像以前在公司從海量日志裏排查BUG一樣，他開始習慣這種節奏，甚至能從中發現一些規律。哪些是純粹的垃圾信息可以快速過濾，哪些可能蘊含一絲有價值的內容需要稍作標記...
而且，借助芯片和偶爾一絲極其微弱的、來自星核碎片的感知增幅（他不敢直接調用，只是被動感受其帶來的提升），他有時能窺探到一些更深層的東西。
比如，一些數據碎片中殘留的、關於天樞城建造初期的模糊影像...
比如，某些加密通訊的碎片化詞匯，似乎與“星核”、“深淵”、“遺跡”有關...
甚至，有一次，他捕捉到了一段極其短暫、卻異常清晰的、來自上層區的通訊殘留：“‘天皇’對進度不滿...要求加快‘方舟’進程...”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都被他默默記錄下來，存儲在芯片的加密區域。這些都是未來的籌碼。
不知過了多久，當頭盔傳來的數據流強度開始減弱，並最終停止時，林辰幾乎虛脫。意識從數據的海洋中浮出，回歸現實，帶來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
隔間門打開，一個冰冷的電子音響起：“工作完成。信用點已支付。你可以離開了。”
他顫抖着摘下頭盔，踉蹌地走出隔間。感覺比跟鐵血堂打了一架還累。
但當他看到終端上顯示的“餘額：200信用點”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這是他自己掙來的。憑借知識和力量，在這個冰冷的世界掙來的第一筆資源。
他走出數據分流站，外面依舊是昏暗的天空和喧囂的街道。但他感覺有些不一樣了。
他沒有立刻去消費，而是警惕地觀察四周，確認沒有鐵血堂的人蹲守後，快速走進一家看起來相對正規的便利店，用50信用點購買了兩管高能量營養膏和一瓶純淨水。
然後，他找到一個無人的角落，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雖然味道依舊不怎麼樣，但能量迅速補充身體的感覺好極了。
剩下的150信用點，他需要精打細算。他需要一個新的、更安全的落腳點，可能需要支付一些“保護費”或者租金。他還需要一些基礎的醫療用品來處理之前的傷勢和營養不良。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信息。關於暗刃會，關於“蛇眼”，關於鐵血堂的動向，關於一切可能利用的機會。
他一邊咀嚼着營養膏，一邊再次打開終端，接入幻域。這一次，有了信用點，他可以訪問一些需要付費的、信息質量稍高的灰色情報市場。
他輸入關鍵詞：“蛇眼”、“暗刃會”、“安全屋”、“鐵血堂近期動向”。
大量真假混雜的信息涌現出來，需要他仔細甄別。
【蛇眼：暗刃會中級頭目，負責第七區部分事務，以狡猾和殘忍著稱，喜好收集古董義眼...】
【暗刃會安全屋：通常位於交界區域或廢墟邊緣，需引薦人及高昂費用，並不絕對安全...】
【鐵血堂：近期加強了下層區域巡邏，似乎在尋找什麼，懸賞金額疑似暗中提高...】
信息碎片逐漸拼湊起來。
林辰目光閃爍，一個新的計劃雛形在他腦中慢慢形成。
直接去找“蛇眼”風險太大。但或許...可以借力打力？
他注意到一條不起眼的信息：鐵血堂的一個低級小頭目，經常光顧第七區一家名叫“鏽蝕齒輪”的酒吧——正是他之前看到的招聘搬運工廣告的那家。
也許...可以從這裏開始。
他吃完最後一口營養膏，將包裝紙仔細收好（不留任何個人生物信息），目光投向遠處那家霓虹招牌不斷閃爍的“鏽蝕齒輪”酒吧。
他的眼神冷靜而果決，如同最精密的算法，正在不斷計算着生存與進階的最優路徑。
第一步生存已經勉強達成。
第二步，積累和利用。
第三步...才是反擊和征服。
棋局，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