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夫人紫色的眸子轉向林小幽，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似乎對她的存在形態很感興趣。她並未直接回答林小幽，而是看向蘇曉曉，語氣帶着一種悠遠的、仿佛來自時光深處的漠然：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這片土地上的王朝都更迭了數次……我還未得道，只是一只修行了數百年的白狐。那時，我靈智初開，向往人間繁華，卻不知人心險惡。”
她的聲音平靜，但蘇曉曉和林小幽都能感受到那平靜之下洶涌的、被時光磨礪得冰冷刺骨的恨意。
“我遇見了一個獵戶。他看似憨厚，實則狡詐貪婪。他窺破了我的真身，用秘制的迷藥和浸染了黑狗血的玄鐵鎖扣……”夜夫人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自己白皙如玉的手腕，那裏光滑一片，但在蘇曉曉和林小幽的靈覺中，仿佛能看到四個猙獰的、流淌着鮮血的鎖扣虛影烙印其上！
“他鎖住了我的四肢，將我囚禁在不見天日的鐵籠裏。每日……用特制的銀刀，割開我的皮毛，放我的血……生啖我的肉！他說……狐妖的血肉，能延年益壽，強筋健骨！”夜夫人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整個紋身店內的空氣仿佛驟然凝固，溫度急劇下降，角落裏的紋身師佝僂的身影似乎更低了一些。
“他足足折磨了我七七四十九日！取我的血，啖我的肉，將我一身修爲和靈性當作他延壽的養料！最後，我的魂魄幾乎潰散，只剩一縷不甘的怨念，附在最後一塊未被啃噬的骨頭上。”夜夫人紫色的眼眸深處，燃起兩點冰冷的狐火，“蒼天有眼，在他最後一次取血時，被我的怨念反噬，心神失守，跌入他自己設下的陷阱而死。”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仿佛吹散了千年的血腥：“我那一縷殘魂，憑着本能和滔天恨意，尋到了一處狐族先輩遺留的洞府，借助殘留的靈脈和月華，耗費了數百年光陰，才勉強重聚魂魄，重塑妖身，甚至因禍得福，觸摸到了一絲‘仙’的門檻。”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蘇曉曉和林小幽，帶着一種洞悉因果的了然：“你們看到的那個男人……他的靈魂深處，就烙印着那個獵戶的氣息！一模一樣！這是輪回也無法洗刷的罪業烙印！我找到他時，他正沉溺於那些肮髒的‘遊戲’，渴望着被主宰、被奴役……呵，多麼諷刺！多麼完美的容器來承受他前世欠下的血債！”
“所以，那四個鎖扣……”林小幽恍然大悟，看着夜夫人的手腕虛影，又想到那男人身上的紋身。
“沒錯。”夜夫人指尖纏繞的黑氣猛地一收，“那是‘血魂鎖’。用他今生的精氣、血肉、乃至靈魂，來一點點償還他前世欠下的滔天血債！他感受到的束縛、痛苦、生命的流逝，不過是他前世施加於我痛苦的萬分之一！讓他收集的那些特殊之物……”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屬於妖族的冷厲，“確實是爲了族中幾個天賦尚可的小輩築基所用。沾染了人類精魂氣息的物品，對某些妖族功法有奇效。算是他……額外支付的‘利息’。”
紋身店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角落那個“人”偶爾發出的、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如果那算是呼吸的話）。因果輪回，血債血償。這個理由，殘酷而直接，讓蘇曉曉和林小幽一時無言。
夜夫人似乎很滿意她們的沉默，目光再次聚焦在蘇曉曉身上。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玩味和審視，而是帶上了一種毫不掩飾的驚奇和……一絲灼熱。
“有趣，真是有趣。”她站起身，緩步走到蘇曉曉面前，離得很近。一股冷冽又帶着奇異幽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她伸出纖長的手指，並未觸碰蘇曉曉，但指尖卻繚繞着淡淡的、肉眼可見的白色靈光，在蘇曉曉的眉心、丹田、四肢百骸的位置虛虛拂過。
蘇曉曉感覺自己體內的氣血似乎被某種力量微微引動，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流遍全身，說不出的舒暢。
“純淨！至陽！無垢無暇！與天地靈氣的親和力近乎完美！”夜夫人眼中紫光大盛，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贊嘆，“小丫頭，你竟然是傳說中的‘天師聖體’！天生就該是修道的種子！放在上古時期，那是要被各大洞天福地搶破頭的存在！你居然流落在這濁世紅塵裏跑龍套？簡直是明珠蒙塵！暴殄天物！”
她收回手，仿佛怕自己忍不住把這寶貝搶走。隨即，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走到紋身店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布滿灰塵的舊木箱前，隨手打開。裏面不是什麼金銀珠寶，而是一疊疊用獸皮、古玉、甚至某種不知名骨片承載的……書卷和玉簡！上面刻滿了古老的符文和圖騰。
夜夫人看也不看，隨手從裏面抽出一卷用某種銀色絲線捆扎的、散發着淡淡清輝的玉簡，又抓了幾張看起來像是隨手塗鴉、但筆觸間蘊含着奇異道韻的符籙草稿（上面的朱砂顏料都帶着靈光），一股腦塞到蘇曉曉懷裏。
“拿着！這是本座……咳，是我早年‘拜訪’幾個不開眼的老牛鼻子時，‘順手’拿的。都是些道門的基礎法術、符籙精要、還有一點粗淺的引氣法門。對你來說正好！”她的語氣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以你的體質，這些粗淺玩意兒，看一眼就會！畫符？信手塗鴉都能引動靈氣！修煉？躺着睡覺都比別人打坐快！不入道門，你簡直是浪費老天爺賞給你的這碗天大的飯！”
蘇曉曉抱着懷裏突然多出來的、觸手溫潤又帶着磅礴信息的玉簡和符籙，感受着其中蘊含的玄奧力量，一時間有些懵。
夜夫人又轉向一直飄在旁邊、處於震驚狀態的林小幽。她的目光在林小幽半透明的靈體上仔細逡巡，紫色眼眸中流轉着復雜難明的光芒。
“至於你……小丫頭，”夜夫人的語氣帶上了一絲凝重和探究，“更古怪。明明是靈體，卻無陰魂的森寒怨戾，也無鬼修的陰邪之氣。純淨、凝實、帶着一絲……連我都看不透的、仿佛來自世界之外的‘空’與‘靈’。你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打破了此界的某些規則。有趣，太有趣了！”
她看着林小幽，眼中流露出一種真正的、屬於大妖的惜才之意：“你這體質，萬中無一，甚至比那天師聖體還要罕見。若修我狐族秘傳的‘靈魅幻神道’或‘太陰煉形法’，前途不可限量！怎麼樣？要不要拜入我門下？做我的關門弟子？保你百年之內，成就鬼仙，逍遙自在！”
林小幽被這突如其來的收徒邀請砸得有點暈。她看着夜夫人那妖異絕美的臉，感受着她身上那深不可測又帶着點邪性的強大氣息，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雖然是在空中）。
“呃……謝…謝謝您的好意！”林小幽撓了撓頭（半透明），雖然有點被那“鬼仙”的前景誘惑到，但一想到要拜這個把仇人鎖起來慢慢折磨的狠角色爲師，心裏就有點發毛，更何況，“我…我還是想跟着曉曉！我們倆一起從那邊過來的，說好了要一起闖！而且……當狐狸精的徒弟？感覺怪怪的……”她小聲嘀咕着。
夜夫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並未強求，反而輕笑一聲：“也罷。緣法未到。不過，你這體質特殊，若遇瓶頸，或遭邪祟覬覦，可憑此物來尋我。”她屈指一彈，一點微不可見的紫色靈光沒入林小幽的靈體核心，形成一個極淡的九尾狐印記，一閃而逝。
林小幽感覺靈體微微一暖，似乎多了點什麼，但具體又說不上來。
夜夫人揮了揮手，意興闌珊：“行了，該說的說了，該給的給了。那個男人的事，因果已明，你們不必再管。他欠我的，得用這一世慢慢還。滾吧，別打擾我清淨。”她重新坐回那張獸皮椅，慵懶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蘇曉曉和林小幽走出那間詭異的紋身店，重新站在霓虹閃爍的現代都市街道上，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懷中溫潤的玉簡和符籙提醒着她們剛才的經歷並非虛幻。
“曉曉……我們……”林小幽還有點回不過神。
“先回去。”蘇曉曉握緊了手中的玉簡，眼神復雜。真相殘酷，因果沉重。她們無力幹涉夜夫人的復仇，也無法替那個男人承擔他前世的罪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