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天氣明媚。
阮府一大早就熱鬧了起來,蓋因今日是他們的主母,謝拂的生辰。
謝拂早早地就起來打扮,爲了今日的生辰宴,她足足向阮衡軟磨硬泡了一個月,他才答應今日向官署告假陪她過生辰。
“好了嗎?賓客們就要到了,別讓人看了笑話。”
外面傳來阮衡有些冷淡的聲音,甚至帶着一絲不耐煩。
“好了。”謝拂不敢再耽擱,匆匆抹上口脂出去,“夫君,我們走吧。”
阮衡看她今日衣衫妝容皆是十分精致,笑靨如花地看着他,一時間竟被她恍了眼,方才的厭煩與不耐也淡下去不少。
“走吧。”
他們才出去沒一會兒,客人就陸陸續續地來了。
只是才出二門,謝拂就看見阮衡身邊的青墨急匆匆跑過來,“大人,不好了,薛姑娘……”
在看到謝拂之後,青墨的聲音戛然而止。
謝拂心中突然升起一抹熟悉的,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
“阿沁怎麼了?”
青墨看了一眼夫人。
“問你話呢,阿沁怎麼了?”阮衡問,聲音裏帶着幾分急切。
青墨只好硬着頭皮道:“薛姑娘離開了住處,只給您留了一封信。”
阮衡拆開信,在看到信上的內容後,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信上寫道:阮衡哥哥,人人都道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世界這麼大,我要出去看看!
謝拂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京城人都道她謝拂是極好的命,出身從前的第一大族謝家,母親是謝家嫡系唯一的血脈,謝家疼愛她,讓她招婿,當年就招到了名滿京城的探花郞溫延卿,沒多久就生下了她。
阮衡是她父親的學生,高中之前便在謝家住過一段時間,後來高中探花,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求親。
在世人眼裏,阮衡才華橫溢,溫潤如玉,待她又好,即便她成親三年無所出也沒有納妾,真真是一段極好的姻緣了。
從前她也是這麼以爲,可自從一年前薛沁歡出現,一切都變了。
他所有的愛與耐心,都給了另一個女人。
“阿沁她很有才華,能出口成章,而且寫出的詩文不在我之下,她是我見過最美好最獨特的女子。”
“遇上她我才知,何爲心動。”
“娘子,我很忙,你不用日日等我。”
“這麼點小事就不要來問我了,娘子,你就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嗎?”
“謝拂,你就不能懂點事,都說了書房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可他忘了,他已經快有一年沒踏足她的臥房了。
薛沁歡確實是個很特別的姑娘,明明與阮衡糾纏許久,卻始終不願意入府爲妾,無奈阮衡只能在外面找了個院子,將她養在那裏。
而每次阮衡惹了她,她就會像今日這樣,扔下一封信就跑,直到阮衡親自過去哄才肯回來。
這樣的經歷,已經有過許多次了。
可今日……
“夫君,賓客們都到了,你能不能……”
阮衡根本沒聽她說的什麼,將信紙捏成一團,“她去江南了,不行,我要去追她,她一個女子,孤身在外,太不安全了!”
說着快步往外走。
“夫君……”謝拂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可今日是……”
阮衡不耐煩地揮開,“夫君夫君,你就一刻也離不開我嗎?”
說完他不管身後,大步走向大門,正好與進門的賓客撞上。
謝拂站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周遭的喧囂仿佛也聽不見了,只能看見賓客們訝異、驚愕,抑或是看戲的神情。
謝拂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招待的賓客,也不知道是怎麼吃完的一碗長壽面,渾渾噩噩的,直到賓客散盡,回了清涼院。
丫鬟歡梔肺都快氣炸了,“早不跑晚不跑,偏偏在夫人生辰的時候跑,還故意在這個時候告訴大人,因爲一個外室把夫人拋棄在生辰宴上,夫人都要淪爲京城笑柄了!”
“好了,少說兩句。”歡梓連忙戳了一下一旁義憤填膺的歡梔,沒看到夫人臉色都難看成什麼樣了嗎?
謝拂聽着兩個丫頭說的話,陷入了沉思,成親四年,他們也曾有過蜜裏調油的時候,可那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了呢?
是因爲薛沁歡?
不,或許在薛沁歡出現之前,他就已經厭煩她了。
曾經他說喜歡溫柔嫺靜,善解人意的女子,這四年來她一直努力地想做一個好妻子,盡心盡力地照顧他,他的吃穿用度,無一不是出自她手。
她爲他打理好家中的一切,他母親與妹妹刁難,她也委屈求全,只爲他沒有後顧之憂。
他說他喜歡薛沁歡,她也大度地願意將她納進門,連他將薛沁歡養在外面,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他只因薛沁歡的一封信,一刻也不願等,就那麼從大門出去,讓她在衆目睽睽之下淪爲笑柄。
她以爲自己會像往常一樣心痛難忍,可她摸摸心口,痛嗎?
好像,也沒有那麼痛。
她有些累了。
“夫人,不過是個外室,又是孤女,就算抬進門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你可千萬不能想不開啊。”
歡梔見自家夫人不似往常,只是靜靜地坐在那,時不時還有些奇怪的動作,魂都要嚇飛了。
“我沒有想不開,”謝拂抬起頭,一雙溫柔如水的杏眸中卻是十分平靜,平靜得讓人心疼,“備車,我要去護國寺。”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奴婢們這就讓人套車。”
謝拂母親在她七歲那年病逝,牌位供奉在謝家的祠堂,謝拂在護國寺後山單獨辟了一間禪房,爲她供了一盞長明燈。
每當痛苦迷茫的時候,她就會去那裏待上一會兒,就像小時候在母親的懷抱裏一樣。
護國寺離京城不遠,謝拂顧不上顛簸,只叫趕車的人快些,再快些。
到了禪房,歡梔和歡梓在外頭守着,謝拂先是拜了三拜,誦了會兒經,又剪了燈芯,添了燈油,才跪在地上,嘴裏念念有詞,“母親,我記得您對我說,叫我遇事學會自己拿主意,有拿不定的,再回來問您,女兒現在遇到了一些問題,想讓母親幫忙拿個主意。”
“女兒要做的事有些離經叛道,母親會支持我嗎?”
謝拂從袖口拿出一枚銅錢,“若是正面朝上,我就當母親同意了。”
說完向上一拋。
“丁當”一聲,銅錢在地上彈了幾下,最終停下來。
是正面。
“母親同意就好。”謝拂狠狠鬆了口氣,眉開眼笑地收了銅錢,又拜了三拜,才起身出去。
歡梔和歡梓不知道夫人在裏面做了什麼,但是出來之後,夫人的狀態明顯比剛才來的時候好多了。
此間事了,謝拂沒有停留,打道回府。
謝拂沒回來多久,阮衡也回來了,只是一回來就急匆匆地去了書房。
這一年來,他一直都是睡在書房。
清涼院內,歡梔和歡梓帶着喜意的聲音傳進屋裏,“夫人,大人回來了!”
歡梔道:“廚房裏菜還熱着,奴婢去請大人過來。”
“不必了,”謝拂邁步出門,“我去找他。”
兩人連忙跟上。
書房裏,阮衡正在收拾行裝,聽聞謝拂來了,頭也沒抬,“讓她進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謝拂還是被桌子上的包裹刺痛了眼睛。
阮衡沒看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等這次回來,我要給阿沁一個名分。”
“好。”
阮衡看了她一眼,本以爲她會鬧起來,不過既然她如此懂事,他還是很欣慰的。
“阿沁出身不高,你多擔待她些,還有,她生性愛自由,不喜約束,日後你莫要限制她,有什麼事情交給我來安排。”
“好。”
“還有什麼事?”阮衡見她還站在那裏,問道。
謝拂攥着手,指尖麻木,心也麻木了。
他們夫妻之間,怎麼就到了如今的地步了呢?
“這有份文書,需要夫君籤字。”
阮衡接過,隨意地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謝拂看着那龍飛鳳舞的“阮衡”二字,心頭陡然一鬆。
“夫君此去,一路珍重。”
從此以後,他們就沒有關系了。
因爲他方才籤的,是他們的和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