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終於恢復了寂靜,只剩下炭盆裏偶爾爆出的噼啪輕響,以及小翠壓抑的、帶着欣喜和後怕的抽泣聲。
“王妃,您真的嚇死奴婢了……”小翠用袖子抹着眼淚,小心翼翼地端來一杯溫水,“您喝點水,潤潤嗓子。”
蘇小小接過那粗糙的陶杯,指尖傳來的溫熱讓她冰冷的指尖稍稍回暖。她慢慢啜飲着,溫水流過幹灼的喉嚨,帶來一絲舒緩。但與此同時,身體內部那種虛浮無力、五髒六腑都像被無形之手攥住的滯澀感,卻更加清晰地凸顯出來。
這不單單是落水受寒的後遺症。
作爲22世紀頂尖的毒醫專家,蘇小小對自己的身體狀態有着近乎變態的敏銳感知。這具身體,像是一台被多種病毒入侵、系統即將崩潰的精密儀器。
“小翠,”蘇小小放下水杯,聲音雖然依舊沙啞,卻帶着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我昏睡時,除了張府醫,還有誰來過?我落水後,吃過什麼,喝過什麼?”
小翠愣了一下,仔細回想:“回王妃,您被救上來後,一直昏迷不醒。側妃……蘇側妃派人送過一碗參湯,說是給王妃壓驚補元氣,但您沒醒,李嬤嬤就說先放着……後來,後來張府醫來看過,開了方子,藥熬好了,您也喝不下去,都灑了……”
參湯?蘇雲柔?
蘇小小眼底寒光一閃而逝。黃鼠狼給雞拜年。
“去把窗戶開一點縫隙,這屋裏的氣味太悶了。”蘇小小吩咐道。封閉的環境不利於她分辨空氣中可能存在的細微毒素。
小翠雖然疑惑,但還是聽話地去開了窗。一絲微冷的清新空氣涌入,沖淡了室內的黴味和熏香。
蘇小小重新躺下,閉上眼睛,看似在休息,實則在集中全部精神,進行更深入的自我診斷。
她的手指再次悄然搭上自己的腕脈。
這一次,她屏息凝神,感知得更加細致。
脈象依舊虛弱,但在這虛浮之下,隱藏着幾種極其微妙的異常搏動。一種毒素,性質陰寒,長期潛伏,緩慢侵蝕着心脈和腎髒,這應該是導致原主體弱多病、氣血雙虧的元凶。另一種,則更爲隱蔽,似乎作用於肌膚和經絡,帶着一種燥熱邪毒的特性……這與她臉上那些紅斑潰爛的症狀,隱隱對應。
不僅如此,她還在血液流動的細微感知中,捕捉到一絲今天新加入的、帶着水生植物腥氣的寒毒,這應該就是落水吸入的蓮池污水所含的毒素,雖然量不大,但混合了體內原有的毒素,產生了某種激化反應,才讓她剛才一度瀕死。
好家夥!
蘇小小在心裏冷笑。
慢性削弱體質的,急性毀容的,今天新加的“催化劑”……這具身體簡直是個小型毒藥展覽館!下毒的人,心思縝密,手段層層遞進,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讓原主在痛苦和屈辱中慢慢耗盡生命,最後還要背着一個“醜妃”和“病秧子”的名聲死去。
是誰?繼母林婉兒?庶妹蘇雲柔?還是這王府裏其他見風使舵的牛鬼蛇神?
或者……都有份?
“王妃,您臉色還是好差,是不是很難受?”小翠擔憂地看着她蒼白的臉,小聲說,“奴婢再去求求李嬤嬤,請張府醫再來看看吧?”
“不用求她。”蘇小小睜開眼,目光清冷,“求來的藥,未必能治病,說不定還會要命。”
小翠嚇了一跳:“王妃,您……您這是什麼意思?”
蘇小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小翠,你是我從將軍府帶過來的,對吧?”
“是,奴婢從小就跟在您身邊。”小翠用力點頭,眼圈又紅了,“可是奴婢沒用,保護不了王妃,讓您受了好多委屈……”
“以前的事,過去了。”蘇小小打斷她的自責,語氣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我們主仆二人。”
小翠呆呆地看着蘇小小,只覺得眼前的小姐雖然容貌未變,但那雙眼睛裏的神采,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不再是以往的懦弱和麻木,而是充滿了一種讓她心安的冷靜和……強大?
“小翠,我信你。”蘇小小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所以,接下來我問你的話,你要如實告訴我,並且,絕不能對第二個人提起,包括……王爺。”
小翠被蘇小小眼中的鄭重震懾,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重重地點了點頭:“王妃您問!小翠對天發誓,絕不敢有半句隱瞞,也絕不對外人言!”
“好。”蘇小小微微頷首,“我臉上的這些……紅斑和潰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具體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小翠回憶道:“大概是從三年前,夫人……就是現在的繼夫人林氏,說小姐您到了該議親的年紀,要好好調理身體和容貌,開始每日讓人給您送‘養顏湯’之後,慢慢出現的。起初只是幾個小紅點,後來就越長越多,還開始發癢、潰爛……找了好多大夫,都說是體質問題,治不好……”
養顏湯?蘇小小眸光一冷。果然是長期投毒。
“那湯,我一直喝到出嫁前?”
“是的,林夫人說要堅持喝才有效果……出嫁後,王府這邊沒人給您準備,才停了有半年了。”小翠老實回答。
停了半年,臉上的潰爛沒有繼續惡化,但也沒有好轉。說明毒素已經沉積,並且可能伴有其他誘發因素。
“我嫁入王府這半年,飲食起居上,可有什麼異常?特別是蘇側妃那邊。”蘇小小繼續問。
小翠想了想,臉上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蘇側妃表面上對王妃您很客氣,時常送些點心、補品過來。可是……可是每次她來過,或者您吃過她送的東西,臉上的情況好像就會更嚴重一點!奴婢之前以爲是巧合,也不敢亂說……”
不是巧合。蘇小小幾乎可以肯定,蘇雲柔送來的東西裏,含有能激發或者加重她體內那種“毀容毒素”的成分。這是一種持續性的刺激和補充投毒,確保她永遠頂着這張“醜臉”,無法獲得皇甫夜的青睞。
真是歹毒至極的姐妹情誼。
“我明白了。”蘇小小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殺意。現在不是動怒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解毒和恢復體力。
她需要藥材。需要很多特定的藥材來配置解藥,清除體內的毒素,調理這破敗的身體。
“小翠,我們現在……還有多少錢?”蘇小小問道。記憶中,原主懦弱無能,嫁妝似乎也被繼母克扣得所剩無幾。
小翠的臉上頓時露出窘迫和難過:“王妃……您的嫁妝,大部分都被李嬤嬤以王府用度爲由管着,咱們手頭……只剩下幾兩碎銀子了。連想給您買點好的吃食都……”她說着,聲音又哽咽起來。
幾兩碎銀子?在這王府裏,怕是連像樣的藥材都買不到幾錢。
蘇小小蹙眉。窮,是眼下最大的難題。
但這對她來說,從來不是無法克服的障礙。
她的目光落在房間角落裏那個半舊的首飾盒上。原主雖然不受寵,但畢竟是王妃,一些基本的首飾頭面還是有的,只是都不怎麼值錢。
“去把那個首飾盒拿來。”蘇小小吩咐道。
小翠依言取來。蘇小小打開,裏面果然只有幾支素銀簪子,一對成色普通的玉鐲,還有一些絨花之類的小玩意。唯一稍微值錢點的,可能是一支赤金鑲嵌着細小珍珠的步搖,那是原主及笄時父親送的禮物,她一直舍不得戴。
“王妃,您這是……”小翠不解。
“把這些東西都收好。”蘇小小合上首飾盒,語氣果斷,“特別是這支金步搖,關鍵時刻或許能換些錢應急。”
她不能指望王府的供給,更不能指望皇甫夜突然發善心。自救,是唯一的出路。
就在這時,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和李嬤嬤那標志性的、帶着不耐煩的嗓音。
“王妃,藥熬好了!趕緊趁熱喝了吧,別浪費府裏的藥材!”
小翠臉色一白,緊張地看向蘇小小。
蘇小小眼神微眯。張府醫開的藥?經過剛才那一出,這藥……還能喝嗎?
她倒要看看,這王府裏的牛鬼蛇神,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讓她進來。”蘇小小淡淡道,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冽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