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境蠻殤
竹韻軒的死寂被一種更深的、帶着腐朽餘燼氣息的沉默籠罩。青黛蜷縮在冰冷牆角，昏迷不醒，烏紫的唇邊凝固着黑血，腕間和額頭的傷口在白布下猙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着破敗風箱般的嘶鳴。腐脈散的劇毒與反噬的變異寒毒在她體內肆虐，經脈如同被千萬只毒蟻啃噬，朽壞帶來的灼痛深入骨髓。而厚毯上，蕭燼眉心那抹冰藍光暈穩定流轉，呼吸雖弱卻悠長，玉枕穴上那根微微顫動的銀針，如同一個冰冷的嘲諷，也像一個詭異的奇跡。
陸崢守在蕭燼身邊，布滿血絲的眼睛卻不時掃過牆角那團死寂的身影，眼神復雜難辨。劫後餘生的慶幸被巨大的疑雲和冰冷的後怕取代。毒從何來？誰的手能伸進這鐵桶般的棲梧苑？那女人……那拼死一搏的銀針，究竟是救命，還是又一次更深的算計？他不敢深想，只能將棲梧苑的守衛再次加碼，如同驚弓之鳥。
數日後，一封染着風霜氣息的密報，被心腹金鱗衛悄然送入陸崢手中。他展開，目光掃過其上簡短的暗語，本就冷峻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陰沉，幾乎要滴下水來。密報只有一行字：**“北境線報，蠻族石氏部族遭屠，疑幽冥殿外圍‘黑蝠’執事所爲，石氏少主石猛失蹤，恐尋仇。”**
石猛！
這個名字如同一塊冰冷的石頭投入死水。陸崢猛地攥緊了密報！他想起來了！就在將軍寒毒爆發、生死一線的那幾日，他心憂如焚，不顧禁令，冒險潛入兵部封存的卷宗庫，試圖從當年圍剿百草谷的調令中尋找蝕骨寒毒的蛛絲馬跡。正是在那布滿灰塵的角落，他翻找到一份被“紫麟密紋”覆蓋了大半的殘缺調令！而就在他試圖拓印下那詭異的密紋時，三名如同從陰影中爬出的、氣息陰冷詭異的殺手毫無征兆地發動了襲擊！招招致命，顯然是沖着滅口而來！
那是一場慘烈的遭遇戰。兵部封存庫狹窄昏暗，陸崢以一敵三，雖仗着金鱗衛的精銳戰技和悍不畏死，斬殺了兩人，但自己也身中數刀，被最後一名殺手逼入絕境。就在那淬毒的匕首即將刺入他心口的刹那——
“嗷——！”
一聲如同受傷暴熊般的恐怖怒吼撕裂了庫房的死寂！一個如同鐵塔般雄壯的身影撞破腐朽的木窗，帶着漫天木屑和寒風狂沖而入！那人赤裸着肌肉虯結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猙獰的圖騰刺青和新鮮的血痂，手中一柄門板大小的沉重巨斧，帶着開山裂石的狂暴氣勢，毫無花哨地橫掃而來！
“鐺——！”
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那殺手淬毒的匕首連同握匕的手臂，竟被這純粹的力量硬生生砸得扭曲變形！殺手慘叫一聲，倒飛出去，撞在石牆上，骨頭碎裂聲清晰可聞！
來人看都沒看那瞬間失去戰鬥力的殺手，布滿血絲的銅鈴大眼死死盯住陸崢，或者說，盯住陸崢手中那張拓印着“紫麟密紋”的殘破布片！他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帶着濃重的北境口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的血沫：“給俺！那東西！是那些穿黑皮、繡蝙蝠的雜種的標記！俺要找到他們！扒了他們的皮！”
陸崢捂着流血的傷口，驚魂未定地看着眼前這個如同從洪荒走出的蠻族巨漢。那狂暴的力量，那刻骨的仇恨，那圖騰刺青……石氏蠻族！他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身份和意圖。幽冥殿！又是幽冥殿！他們不僅屠了百草谷，連遠在北境的蠻族也不放過？這紫麟密紋，竟與他們有關？！
他強撐着將拓片拋給石猛。石猛一把抓過，如同捧着血仇的憑證，眼中燃燒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黑蝠……幽冥殿的狗爪子！俺石猛發誓，殺盡天下幽冥狗，爲俺阿爹阿娘，爲俺石氏三百七十三口報仇！” 他仰天發出一聲悲愴至極的咆哮，如同孤狼嘯月，震得庫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吼罷，他深深看了一眼重傷的陸崢，轉身撞破另一扇窗戶，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記憶的碎片瞬間拼合！陸崢看着手中密報，“石氏部族遭屠”、“石猛失蹤”、“尋仇”……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心上。將軍體內的蝕骨寒毒，百草谷的滅門慘案，兵部卷宗的紫麟密紋，幽冥殿的黑蝠執事，北境蠻族的血仇……這一切，如同一條條冰冷的毒蛇，被一根名爲“幽冥殿”的線死死串聯在一起！一股寒意，比棲梧苑的深秋更甚，從脊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
將軍的毒，藥引的毒，棲梧苑的殺機……背後那只翻雲覆雨的黑手，指向了同一個地方——幽冥殿！甚至那權傾朝野的柳相，也極可能只是台前的傀儡！
陸崢猛地起身，眼中再無半分猶豫和迷茫，只剩下刻骨的殺意和冰冷的決絕。將軍尚未脫離危險，棲梧苑的毒源還未肅清，但幽冥殿這條毒蛇的尾巴，已經露了出來！北境，黑蝠執事！必須抓住這條線！爲將軍，也爲那枉死的數百冤魂！
他留下最心腹的幾名金鱗衛死守竹韻軒，嚴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那個昏迷的藥引。隨即，他披上玄甲，帶上拓印的紫麟密紋，點齊一隊精銳，如同離弦之箭，沖出棲梧苑森嚴的大門，直撲風雪彌漫、殺機暗藏的北境！
……
北境的風，如同裹着冰渣的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千裏奔襲，陸崢一行如同沉默的獵豹，循着金鱗衛情報網和石猛留下的零星痕跡，追蹤着“黑蝠”執事的蹤跡。線索最終指向北境邊緣一處荒涼的山坳——黑風坳。據聞，這裏是幽冥殿一個極其隱秘的外圍據點，負責處理一些“髒活”，也負責接應一些見不得光的“貨物”。
夜色如墨，殘月被厚重的鉛雲遮蔽，只透下慘淡的微光。黑風坳深處，幾座依着山壁搭建的粗糙石屋如同匍匐的巨獸，死氣沉沉，唯有最中間那座稍大的石屋裏，透出昏黃跳動的火光，隱約傳來粗魯的劃拳行令聲和女子的壓抑啜泣。
石屋外圍，散布着幾道如同幽靈般的黑影，那是幽冥殿的暗哨。陸崢伏在冰冷的岩石後，玄甲與夜色融爲一體，冰冷的目光掃過地形。他打了個手勢，身後數名金鱗衛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散開，摸向各自的獵殺目標。
殺戮，在寂靜中爆發。淬毒的弩箭精準地釘入暗哨的後頸，鋒利的短刃割開喉嚨時只有輕微的“嗤”聲。訓練有素的金鱗衛如同死神的鐮刀，高效而冷酷地清理着外圍障礙。
陸崢如同鬼魅般貼近中間那座最大的石屋。他屏住呼吸，透過門縫的縫隙向內望去。屋內篝火熊熊，映照着幾張猙獰的臉孔。一個穿着黑色皮袍、胸口繡着一只猙獰血色蝙蝠圖案的幹瘦中年男人，正高踞主位，正是目標——黑蝠執事。他腳下，蜷縮着幾個衣衫襤褸、瑟瑟發抖的孩子，最大的不過十歲出頭，最小的還在襁褓之中。角落裏，幾個被捆綁的蠻族女子低聲啜泣，臉上滿是絕望。
“哈哈哈！這批‘貨’成色不錯！”黑蝠執事灌了一口劣酒，指着地上的孩子，聲音如同夜梟般刺耳，“上頭催得緊，這批‘藥引’送過去，定是大功一件！”旁邊幾個嘍囉諂媚地附和着。
藥引！又是藥引！陸崢的瞳孔驟然收縮！怒火如同岩漿在胸中奔涌！這些畜生！
就在他準備破門而入的刹那——
“吼——！！！”
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猛然在石屋後方炸響！那聲音充滿了無邊的悲憤和狂暴的殺意，瞬間壓過了屋內的喧囂！
“砰——！”
石屋厚實的後牆，在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巨力下，如同紙糊般轟然爆碎！亂石穿空，煙塵彌漫！一個如同遠古魔神般的身影，撞破煙塵，狂沖而入！
是石猛！
他比陸崢記憶中更加魁梧，赤裸的上身遍布新舊交錯的傷痕，圖騰刺青在火光下如同燃燒的火焰。他雙目赤紅如血，手中那柄門板般的巨斧染滿了暗紅的血跡，顯然是一路殺進來的！他銅鈴般的眼睛瞬間鎖定了主位上的黑蝠執事，仇恨的火焰幾乎要將其焚成灰燼！
“黑蝠狗！納命來——！！”石猛發出泣血的咆哮，巨斧帶着撕裂空氣的厲嘯，無視了其他嘍囉，如同泰山壓頂，朝着黑蝠執事當頭劈下！狂暴的氣勢讓整個石屋都在顫抖！
黑蝠執事臉色劇變，顯然沒料到石猛會以如此狂暴的方式殺到。他怪叫一聲，身形詭異地向後滑去，同時雙手連揮，數道淬着幽藍毒芒的袖箭射向石猛周身要害！
石猛不閃不避，巨斧去勢不減！斧刃卷起的勁風竟將大部分毒箭吹偏！“噗噗噗！”仍有幾支毒箭射中他粗壯的手臂和大腿，但他只是悶哼一聲，動作竟絲毫未緩！蠻族戰士的悍勇和復仇的意志，讓他無視了傷痛！
“鐺！”黑蝠執事抽出一柄淬毒的彎刀，險之又險地架住了劈落的巨斧！火星四濺！巨大的力量讓他雙臂劇震，彎刀幾乎脫手！他眼中閃過一絲駭然，這蠻子的力量比情報中描述的更恐怖！
“保護執事！”其他嘍囉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抽出兵器撲向石猛。屋內頓時亂作一團，刀光劍影，孩子的哭喊和女子的尖叫混雜在一起。
陸崢不再猶豫，一腳踹開前門，如同猛虎下山般沖入！“金鱗衛！殺！”冰冷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告。他手中長刀化作一片森寒的光幕，瞬間將兩個撲向石猛側翼的嘍囉斬翻在地！
石猛瞥見陸崢，眼中血光一閃，沒有言語，只有更狂暴的怒吼！巨斧橫掃，將一名試圖偷襲他的嘍囉連人帶刀砸成肉泥！兩人雖無交流，卻在這混亂的殺戮場中形成了一種奇異的默契。石猛如同狂暴的戰車，正面碾壓，巨斧所向披靡；陸崢則如同致命的毒蛇，身形飄忽，刀光專攻要害，清理着石猛身邊的威脅，同時將那些嚇傻的孩子和女子護在身後。
黑蝠執事又驚又怒！他身法詭異，刀法刁鑽狠毒，但石猛的力量太強，陸崢的刀太快，兩人配合之下，竟將他逼得險象環生！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漆黑的圓筒，對準石猛！
“小心！”陸崢厲喝。
“嗤——！”一大蓬閃爍着幽綠磷光的毒針如同暴雨般噴射而出，覆蓋面極廣！
石猛怒吼，巨斧狂舞護住身前，但仍有不少毒針射中他寬闊的後背和手臂！幽綠的毒素瞬間蔓延開來！他龐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動作明顯遲滯，眼中血光更盛，卻帶着一絲痛苦的猙獰。
陸崢也被幾枚毒針擦過臂甲，傳來火辣辣的灼痛感。
“桀桀桀……中了老子的‘腐骨磷火’，看你們還能撐多久！”黑蝠執事發出得意的怪笑，身形一晃，竟想趁機從破開的後牆逃走！
“想走？！”石猛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咆哮，不顧背後蔓延的劇毒和麻痹感，猛地將手中巨斧如同標槍般擲出！巨斧帶着淒厲的破空聲，直射黑蝠執事後心！
黑蝠執事感受到背後致命的威脅，怪叫一聲，狼狽地向側方撲倒！巨斧擦着他的頭皮飛過，狠狠嵌入後方的石壁，碎石飛濺！
就在他撲倒的瞬間，陸崢動了！他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將速度提升到極致！長刀化作一道冰冷的銀色閃電，精準無比地刺向黑蝠執事因躲避而暴露出的咽喉！
快！狠！準！
黑蝠執事眼中閃過絕望，拼命扭動身體！
“噗嗤！”
刀鋒入肉的聲音沉悶而清晰。長刀沒有刺中咽喉，卻深深貫入了黑蝠執事的左肩胛，透背而出！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
“啊——！”黑蝠執事發出淒厲的慘嚎。
陸崢一腳狠狠踏在他的胸口，冰冷的刀鋒在他傷口中攪動，聲音如同九幽寒冰：“說！蝕骨寒毒！百草谷！紫麟密紋！你們幽冥殿到底在圖謀什麼？將軍府內的毒，是不是你們的手筆？！”
黑蝠執事痛得渾身抽搐，臉上卻露出一個扭曲而怨毒的笑容：“嘿嘿……金鱗衛的狗……你們……都會死……殿主……不會放過……”他猛地一咬舌頭，一股黑血從嘴角涌出，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竟是瞬間斃命！服毒自盡！
陸崢臉色鐵青，猛地拔出長刀。線索……又斷了！
“阿弟！阿妹！”一聲帶着哭腔的稚嫩呼喊吸引了陸崢的注意。只見那個最大的蠻族男孩掙脫束縛，撲到石猛身邊。石猛龐大的身軀此刻半跪在地，背後的傷口流出的血液已經變成了詭異的幽綠色，皮膚下的血管凸起發黑，他呼吸粗重，眼神有些渙散，顯然那腐骨磷火之毒正在迅速侵蝕他的身體。
“石……石猛！”陸崢快步上前。
石猛抬起頭，赤紅的眼睛看向陸崢，又看了看那些被救下的孩子和族人女子，最後目光落在黑蝠執事的屍體上。他眼中翻涌着刻骨的仇恨、未能親手報仇的遺憾，以及……一絲解脫般的疲憊。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嘶啞：“謝了……金鱗衛的兄弟……幫俺……報了仇……”他龐大的身軀晃了晃，終於支撐不住，向前倒去。
陸崢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沉重的身體。“堅持住！”他迅速取出隨身攜帶的解毒丹藥，塞進石猛口中，又撕開他背後的衣物，看着那迅速蔓延的幽綠毒痕，眉頭緊鎖。這毒，霸道無比！
就在這時，陸崢的目光掃過黑蝠執事屍體旁散落的雜物。一本染血的、材質奇特的黑色獸皮冊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迅速撿起，翻開。冊子內並非文字，而是繪制着一些奇特的路線和標記。其中一頁，描繪着一處深淵峽谷的地形，旁邊用朱砂勾勒着一朵奇異的花朵——花瓣如同冰晶雕琢，花蕊卻呈現出深邃的幽藍，旁邊標注着幾個古篆小字：**葬龍淵·九幽冰魄蓮**！
九幽冰魄蓮！
陸崢的心髒猛地一跳！這個名字他聽沈青黛說過！煉制“九轉還淵散”壓制蝕骨寒毒的核心主藥之一！將軍有救了！
他猛地抬頭，看向昏迷過去、氣息微弱的石猛，又看向那些驚魂未定的蠻族婦孺。一個念頭瞬間清晰。他沉聲下令：“清理此地！帶上他，還有這些婦孺，即刻返回棲梧苑！”
他小心地將那本染血的獸皮地圖貼身藏好，如同捧着最後的希望。葬龍淵……將軍的生機，或許就在那裏！
石猛在陸崢的攙扶下，勉強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掃過陸崢凝重的側臉，又落回黑蝠執事冰冷的屍體上。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聲音如同砂石摩擦，卻帶着一種蠻族特有的、擲地有聲的承諾和決絕：
“金鱗衛的兄弟……葬龍淵……算俺一個！俺這條命……是你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