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裏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因爲狄星身上散發的沉冷氣息而凝滯了幾分。
趙大勇捂着隱隱作痛的腿彎，胳膊上的傷口似乎都忘了疼，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狄星那一眼，像冰錐扎進肉裏，拔出來還帶着寒氣。他張了張嘴，想找回場子，喉嚨卻像被堵住。那句“你他媽找死”卡在嗓子眼，愣是沒敢噴出來。
蘇曉也愣在原地，手裏還捏着紗布，清澈的大眼睛裏寫滿了震驚。她看着狄星——那個總是沉默縮在角落、仿佛背負着整個世界的沉重陰鬱的狄星——此刻像一把緩緩出鞘的刀，刀鋒未露，寒意已至。
狄星沒再看趙大勇。他轉向蘇曉，聲音依舊嘶啞，卻沒了之前的虛弱，反而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平靜：“紗布，謝謝。”
“啊？哦…好！”蘇曉猛地回過神，趕緊把紗布遞過去，動作甚至有些慌亂。她看着狄星自己接過紗布，動作有些生疏但異常堅定地覆蓋在腿上的傷口處，用膠帶固定。整個過程，他低着頭，帽檐的陰影遮住了表情，只能看到線條緊繃的下頜。
趙大勇站在旁邊，像個多餘的道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醫務室裏只剩下狄星整理紗布的細微聲響，和他自己粗重的、帶着憋屈的呼吸聲。
【共鳴值 +0.3（來自趙大勇持續的屈辱與忌憚）】
【共鳴值 +0.7（來自蘇曉持續的震驚與重新評估）】
【當前共鳴值：4.1】
意識深處，藝魄珠的光芒又穩定了一分。那股暖流持續滋養着疲憊的身體，尤其是右腿深處那根被熔蝕掉一部分的鋼釘，傳來的不再是尖銳的刺痛，而是一種深沉的、帶着餘熱的酸脹感，仿佛被強行改造過的筋骨正在適應新的狀態。
狄星站起身。動作比來時利落了不少，雖然微跛依舊，但那種拖沓沉重的感覺減輕了。他拉了拉身上那件髒兮兮的帆布工裝外套，沒看任何人，徑直朝門口走去。
“喂！你…”趙大勇下意識地想喊住他，找回點面子。
狄星腳步頓住，沒回頭，只是微微側了下臉。帽檐下的陰影裏，那雙眼睛的餘光掃了過來，冰冷，沉靜，帶着無聲的警告。
趙大勇剩下的話瞬間咽了回去，感覺後頸的汗毛又立了起來。
狄星推開門，走了出去。走廊的光線涌進來，將他瘦削卻挺直的背影拉長。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醫務室裏那令人窒息的尷尬。
“媽的…”趙大勇這才低聲罵了一句，底氣不足，更像是給自己壯膽。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對蘇曉吼道：“愣着幹嘛？給老子包扎啊！疼死了！”
蘇曉抿了抿唇，沒說什麼，拿起碘伏和紗布走向他，只是眼神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走出醫務室，狄星並沒有回教室。身體裏那股因共鳴值涌入帶來的微弱暖流和精力，讓他暫時不想回到那個充滿壓抑和異樣目光的牢籠。他需要一個地方，消化剛才發生的一切，更重要的是，驗證一下吳名之前提到的“存在即共鳴”。
他拖着微跛的腿，走向教學樓後面那個廢棄的小花圃。這裏平時很少有人來，荒草叢生，幾棵半死不活的月季耷拉着腦袋，角落裏堆着一些廢棄的桌椅板凳，是個天然的避難所。
找了個背風、有破舊長椅的角落坐下，狄星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閉上眼。意識沉入腦海。
那顆藝魄珠比在醫務室時明亮了一些，雖然依舊黯淡，但不再是瀕臨熄滅的慘淡。珠旁的光幕上，【當前共鳴值：4.1】的數字，像一針強心劑。
“老頭，”狄星在意識裏問，“剛才那些…共鳴值，感覺不一樣。”
“廢話！”吳名的虛影浮現，依舊模糊，但精神頭似乎也好了點，“那個大塊頭（趙大勇）貢獻的是‘恐懼’和‘屈辱’，能量比較‘躁’，質量一般，但勝在量大管飽，一口氣給了你1.5！那小姑娘（蘇曉）給的‘關切’和‘善意’，能量更‘純’，更溫和，雖然量少點，但更容易吸收轉化，對你身體修復幫助更大！”
狄星若有所思。他嚐試用意念觸碰那4.1的共鳴值。一股微弱的暖意順着手臂流淌，最終匯聚在右腿膝蓋深處那根被熔蝕過的鋼釘周圍。暖流包裹着那冰冷的金屬和受損的神經、肌肉，帶來一陣舒緩的麻癢感。雖然離完全修復還差得遠，但那種被異物持續折磨的痛苦，確實又減輕了一分。
【共鳴值 -0.5（用於局部組織修復與鎮痛）】
【當前共鳴值：3.6】
消耗了0.5，換來的是腿部更明顯的輕鬆感。值！
“看見沒？這就是‘藝能’的妙用！”吳名得意道，“打架、跑路、修復身體、甚至裝逼嚇人，都離不開它！你現在就是個窮光蛋，每一分都得精打細算！”
狄星睜開眼，低頭看着自己的右腿。他嚐試着，小心翼翼地，將身體的重量更多地壓在這條傷腿上。刺痛感依舊存在，但不再尖銳得讓人無法忍受。他扶着長椅，緩緩站了起來，然後嚐試着，邁出了一小步。
跛！但步子比之前穩了！支撐的時間也長了那麼零點幾秒！
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涌上心頭。這是實實在在的進步！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希望！他忍不住又邁了一步，再一步…雖然姿勢依舊別扭，但每一步踏出，身體的負擔都在減輕，一種久違的、對身體的掌控感正在一絲絲回歸。
就在這時，一陣刻意壓低的爭執聲，順着風從花圃另一邊的圍牆拐角處飄了過來。
“…哥，真不能再拖了！那幫人說了，月底前要是還不上，他們…他們就要去家裏鬧！媽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受不得刺激啊！”一個帶着哭腔的女聲，充滿了焦慮和無助。
“我知道！我知道！可…可八千塊啊！我上哪去弄這麼多錢？”另一個男聲響起，同樣壓得很低，聲音裏充滿了煩躁和絕望，正是趙大勇！“我平時攢的那點零花錢，全填進去連個零頭都不夠！總不能去偷去搶吧？”
“那怎麼辦？要不…要不我…我去找份兼職？”女聲帶着孤注一擲。
“你？你才高一！你能找什麼正經兼職？別瞎想！”趙大勇立刻否定，語氣帶着保護欲，但更多的是無力，“實在不行…我…我去找強哥再借點？或者…求他再寬限幾天？”
“強哥？就是那個放…放高利貸的？哥！不能找他啊！那就是個無底洞！上次借的兩千，這才多久就滾到八千了！”女聲驚恐地叫道。
高利貸？追債？威脅家人？
狄星靠在長椅後，屏住了呼吸。他沒想到會撞見趙大勇的隱私，更沒想到這個在學校裏橫行霸道、肌肉發達的家夥，背地裏竟被逼到了這種境地。那對兄妹絕望的對話，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沖淡了狄星剛剛因身體好轉而生出的那點激動。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個被李跡的陰影籠罩、父母失聯、自身難保、在絕望中掙扎的自己。只不過，趙大勇的困境更具體，更…世俗。
“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吳名在意識裏冷冷點評，“借高利貸？自尋死路！不過…那小子雖然混賬，對他妹妹倒是真緊張。嘖，人這玩意兒，真復雜。”
狄星沉默着。圍牆那邊，趙大勇的妹妹似乎在小聲啜泣，趙大勇則在煩躁地踱步，沉重的腳步聲踩在枯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共鳴值 +0.6（來自趙大勇的強烈焦慮、絕望與對妹妹的保護欲）】
【共鳴值 +0.9（來自趙小雅（未知）的恐懼、無助與對哥哥的擔憂）】
【當前共鳴值：5.1】
狄星微微一怔。這…也能產生共鳴值？而且質量似乎不低？趙大勇的絕望和趙小雅的無助，像兩塊沉重的石頭投入他意識的湖泊，激起了強烈的情緒漣漪。
他悄悄探出一點視線。只見圍牆拐角，趙大勇煩躁地抓着頭，平時囂張的氣焰蕩然無存，只剩下一個被生活壓垮的、茫然無助的大男孩。他旁邊站着一個穿着洗得發白校服的瘦小女孩，低着頭，肩膀一聳一聳，正是他的妹妹趙小雅。
“媽的！”趙大勇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樹幹上，樹葉簌簌落下，“都怪我！都怪我！”
趙小雅嚇得一哆嗦，哭得更厲害了：“哥…你別這樣…”
看着這一幕，狄星心裏那點因爲之前沖突而產生的快意，徹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同病相憐般的壓抑。他默默縮回陰影裏，靠着冰冷的長椅，閉上了眼睛。
下午的課，狄星破天荒地沒有睡覺，也沒有完全放空。他靠着椅背，目光看似落在黑板上，焦點卻早已渙散。腦海裏，藝魄珠緩慢旋轉，將體內那5.1的共鳴值一絲絲轉化爲溫和的暖流，持續沖刷着右腿的傷處。微弱的麻癢感傳來，像無數只小螞蟻在修復着受損的組織。
【共鳴值 -0.8（持續修復中…）】
【當前共鳴值：4.3】
消耗在繼續，但腿部的感覺確實在一點點變好。他甚至能感覺到，隨着鋼釘的熔蝕和肌肉筋骨的修復，他坐姿的重心都在發生微妙的調整，不再像以前那樣需要刻意歪斜身體來減輕右腿的壓力。
講台上，歷史老師正唾沫橫飛地講着某次著名戰役。狄星的同桌，一個戴着厚厚眼鏡、存在感極弱的男生叫王宇，正埋頭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不是在記筆記，而是在…畫速寫？
狄星隨意瞥了一眼。王宇畫的是講台上慷慨激昂的歷史老師，線條雖然簡單，卻異常傳神，尤其是抓住了老師那標志性的、揮舞教鞭時眉飛色舞的神態。
【共鳴值 +0.2（來自王宇對繪畫的專注與沉浸）】
【當前共鳴值：4.5】
狄星心中一動。專注…也能產生共鳴？他收回目光，不再打擾王宇。這份來自同桌的、沉浸在藝術世界中的純粹能量，雖然微弱，卻帶着一種幹淨的暖意。
下課鈴響。狄星收拾東西的動作比平時快了一點。他剛站起身，一個身影就擋在了他座位旁邊。
是蘇曉。
她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聲音不大，但很清晰：“狄星同學，秦老師讓我把這個給你。”她遞過來一個小紙袋，“裏面是消炎藥膏和口服消炎藥，你腿上的傷口，最好再鞏固一下，防止感染。還有…那病號褲，秦老師說送你了，比溼的好。”
狄星看着她遞過來的紙袋，又看了看她清澈的眼睛。那裏面有關切，但更多的是職業性的負責，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沒有憐憫，沒有施舍，很自然。
他沉默地接過紙袋，喉嚨動了動，嘶啞地擠出兩個字：“謝謝。”
【共鳴值 +0.6（來自蘇曉持續的專業關切與善意遞送）】
【當前共鳴值：5.1】
蘇曉點點頭，沒再多說，轉身離開了。狄星捏着那個還帶着點溫熱的紙袋（可能是蘇曉一直拿在手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口。這股善意的能量，比趙大勇兄妹的絕望能量更讓他感到一種…熨帖？
“小子，人氣見漲啊？”吳名調侃的聲音響起，“雖然都是蚊子腿，但架不住四面八方都來點。保持住！記住這種感覺！強者的氣場，自然會吸引目光和情緒！”
狄星沒理會吳名的嘚瑟，把紙袋塞進書包，準備離開。剛走到教室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又堵在了那裏。
是趙大勇。
他胳膊上纏着紗布，臉色依舊難看，但看向狄星的眼神，卻沒了上午在醫務室時的囂張和輕蔑，只剩下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混合着忌憚、憋屈，還有一絲…難以啓齒的窘迫？
兩人在門口狹路相逢，空氣再次凝滯。周圍幾個還沒走的同學，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着看好戲的興奮。
趙大勇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嘴唇動了動，最終一個字也沒吐出來。他側了側身，讓開了路。動作有些僵硬，甚至帶着點…不情願的服軟？
狄星面無表情，看也沒看他，拖着微跛的腿，平靜地從他讓開的通道走了出去。自始至終，沒有停頓，沒有眼神交流。
【共鳴值 +1.0（來自趙大勇強烈的屈辱、忌憚與被迫退讓）】
【當前共鳴值：6.1】
走出教學樓，傍晚的風帶着涼意吹來。狄星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着體內那充盈到前所未有的6.1點共鳴值，以及右腿傳來的、前所未有的“輕鬆”感（盡管依舊跛）。他抬起頭，看向陰沉沉的天際。
藝魄珠在腦海中微微發燙，吳名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響起：
“小子，感覺不錯吧？不過…別太得意。”
“那瘋婆子（李跡）的狗腿子雖然暫時被甩開了，但她的意識能降臨一次，就能降臨第二次。”
“還有…剛才那對兄妹的麻煩，恐怕沒那麼簡單。那個‘強哥’…我嗅到點不幹淨的味道了。”
“學校這片‘池塘’，水開始渾了。暗流…要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