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間,仿佛在陸然彎腰拾起那張亮黃色便籤的瞬間,徹底凝固了。

林悅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只剩下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絕望地撞擊着肋骨,發出沉重而空洞的回響。她能清晰地看到陸然修長的手指捏住那張薄薄的紙片,看到他微微低垂的頭顱,看到他沉靜無波的目光落在紙面上。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

“謝謝你的影子”——那五個清秀工整、屬於她的字,此刻正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下!

巨大的羞恥感和滅頂的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林悅。她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丟在聚光燈下,所有隱秘的心事、笨拙的試探、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都成了供人嘲笑的拙劣表演。她甚至不敢去想陸然此刻的表情——是驚訝?是疑惑?還是……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林悅的大腦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離!立刻!馬上!離開這個讓她恨不得立刻死去的現場!

她猛地轉過身,甚至不敢再看陸然一眼,像一只被獵槍驚飛的鳥兒,用盡全身力氣,朝着與樓梯相反的方向——走廊深處狂奔而去!帆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發出急促而慌亂的“啪嗒”聲,在寂靜的午休走廊裏顯得格外刺耳。她不敢回頭,不敢停留,只想把自己藏起來,藏到一個誰也找不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風聲在耳邊呼嘯,混合着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震耳欲聾的心跳。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葉傳來灼燒般的疼痛,直到雙腿發軟,才猛地推開一扇虛掩着的、通往實驗樓天台的防火門,將自己狠狠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天台上空無一人,只有夏日熾熱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灼烤着地面。林悅背靠着粗糙的水泥牆,蜷縮在門後的陰影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難過,是純粹的羞恥和難堪。她怎麼會這麼蠢?這麼笨?這麼……丟人現眼!

“謝謝你的影子。”

那五個字此刻像烙鐵一樣燙在她的腦海裏。她怎麼會寫出這麼蠢的話?他一定覺得莫名其妙,甚至覺得她是個可笑的跟蹤狂!他撿起便籤時的沉默,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判。

她把自己縮得更緊,臉頰埋在膝蓋裏,滾燙的淚水迅速潤溼了校服褲子。完了,以後還怎麼面對他?在教室裏,在走廊上,在圖書館……每一次目光相遇,都會提醒她今天這場慘烈的社死!蘇瑤知道了會怎麼笑她?同學們知道了會怎麼看她?她甚至不敢去想。

時間在淚水和絕望中緩慢流逝。午休結束的預備鈴聲遠遠地傳來,像一道催命符。林悅猛地驚醒。她不能一直躲在這裏。她必須回去,必須面對那個她最不想面對的教室,和最不想面對的人。

她胡亂地用袖子擦幹臉上的淚痕,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和校服,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着依舊狂亂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眼睛還有些紅腫,但已經顧不上了。她推開沉重的防火門,像奔赴刑場一樣,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鉛似的雙腿,朝着高二(三)班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走廊裏已經恢復了午休後的喧囂,三三兩兩的學生說笑着走向教室。林悅低着頭,恨不得把臉埋進衣領裏,躲避着所有可能的目光。她感覺每一個擦肩而過的同學,似乎都在用異樣的眼神看她,都在竊竊私語着公告欄和樓梯口那丟人的一幕。

終於走到了教室後門。她停在門口,她需要再積攢一點勇氣,才能推開那扇門,才能走進去,才能……面對陸然。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了門。

教室裏人已經回來了一大半,鬧哄哄的。蘇瑤正站在她的座位旁,焦急地探頭探腦,一看到林悅進來,眼睛瞬間亮了,立刻像顆小炮彈一樣沖了過來!

“林小悅!你跑哪去了?!”

蘇瑤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壓低聲音,語氣又快又急,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和八卦。

“急死我了!怎麼樣怎麼樣?!貼了嗎?他看到沒?什麼反應?!是不是驚呆了?臉紅了?還是……裝酷?”

她機關槍似的拋出一連串問題,手腕上的銀鐲子因爲激動而叮當作響。

林悅被她晃得頭暈,心裏更是一片苦澀。她該怎麼回答?說她不僅貼了,還被當場抓包,便籤還掉在了人家腳邊,被人家親手撿了起來?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臉色更加蒼白,眼神躲閃。

蘇瑤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怎麼了?”

她臉上的興奮褪去,換上了疑惑和一絲擔憂。

“臉色這麼難看?出什麼事了?沒貼成?還是……被發現了?”

最後三個字,她問得小心翼翼。

林悅艱難地點了點頭,眼圈又忍不住紅了。

“被發現了?!”

蘇瑤倒抽一口冷氣,聲音拔高了一度,隨即又猛地捂住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極低。

“怎麼發現的?被誰發現了?陸然?他看見了?他什麼反應?罵你了?還是……”

林悅搖了搖頭,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幾乎細不可聞。

“便籤……掉了……他……他撿起來了……”

“掉了?!他撿起來了?!”

蘇瑤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震驚程度不亞於林悅。

“在哪掉的?他面前?!天啊!”

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一臉痛心疾首。

“我的林小悅啊!你怎麼這麼……這麼……”

她似乎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最終嘆了口氣。

“那他看了嗎?說什麼了沒有?”

“沒……沒有……”

林悅的聲音帶着哭腔。

“他什麼都沒說……就……就撿起來了……”

陸然那沉默的彎腰,那平靜的拾起,此刻回憶起來,比任何嘲諷都更讓她無地自容。

“什麼都沒說?”

蘇瑤摸着下巴,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

“這悶葫蘆……搞什麼名堂?”

她眼珠滴溜溜地轉着,分析道。

“撿起來了,看了(肯定看了!),然後沒罵你,沒笑你,也沒找你問話……這反應……有點意思啊!”

蘇瑤的分析並沒有帶給林悅多少安慰,反而讓她更加忐忑。陸然的沉默像一片巨大的、未知的陰影,籠罩在她的心頭。他到底在想什麼?是覺得不屑一顧?還是覺得困擾?或者……正在醞釀着某種她無法承受的回應?

下午的課,林悅如坐針氈。她始終低着頭,不敢往斜後方看一眼。她能感覺到蘇瑤時不時投來的、帶着探究和擔憂的目光。更讓她煎熬的是,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來自斜後方的、那道沉靜的、似乎比平時更難以忽視的目光。

不是刻意的注視,更像是一種存在感極強的、若有若無的籠罩。當她低頭記筆記時,當她因爲緊張而捏緊筆杆時,當她無意識地抬手將碎發別到耳後時……那道目光仿佛如影隨形,帶着一種無聲的、沉甸甸的重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陸然在看她。

他一定在看她。

他是不是在思考那張便籤?在思考她這個“莫名其妙”的人?

林悅的心懸在半空,每一次那道目光掃過,都讓她身體微微僵硬。她甚至不敢大幅度地呼吸,生怕引起他更多的“關注”。這種無聲的、充滿壓力的“注視”,比任何言語都更讓她煎熬。

終於熬到了放學鈴聲響起。林悅幾乎是第一個抓起書包,像逃難一樣,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教室。她只想快點離開,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空間,離開陸然那無處不在的沉默目光。

她跑下教學樓,夕陽的金輝灑滿校園。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向校門,而是下意識地拐向了那條通往實驗樓後方的僻靜小路。那裏人少,樹蔭濃密,能讓她暫時喘口氣。

小路兩旁是高大的香樟樹,枝葉繁茂,在地上投下深深淺淺的斑駁光影。林悅放慢了腳步,深深地吸了幾口帶着草木清香的空氣,試圖平復依舊紊亂的心跳和緊繃的神經。

就在她走到小路中段,靠近那個爬滿常青藤的老舊自行車棚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從車棚的陰影裏走了出來。

林悅的腳步猛地頓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陸然!

他斜挎着書包,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乎已經等了一會兒。夕陽的餘暉穿過枝葉的縫隙,在他身上灑下跳躍的光斑。他的神情依舊是慣常的平靜,看不出喜怒,只是那雙沉靜的眼睛,此刻正毫無遮攔地、直直地看向她。

他在這裏!

他在等她!

林悅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逃跑?已經來不及了!他堵住了去路!

巨大的恐慌和羞恥感再次席卷而來,比在樓梯口更甚!他要幹什麼?質問那張便籤?嘲笑她的自作多情?還是……警告她離遠點?

林悅僵在原地,手腳冰涼,連呼吸都忘記了。她甚至不敢抬頭迎接他的目光,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腳上那雙洗得發白的藍色帆布鞋,感覺自己的臉頰正在迅速失去血色,變得一片慘白。

陸然沒有說話。他只是站在那裏,隔着幾步的距離,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傍晚的風穿過樹梢,帶來樹葉沙沙的輕響,更襯得這片小小的空間寂靜得可怕。夕陽金色的光線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布滿落葉的小路上,短暫地交匯在一起,又隨着光線的偏移,緩緩分離。

林悅低着頭,能清晰地看到地面上,屬於陸然的那道頎長的影子,正覆蓋在她小小的、顫抖的影子之上。就像那個遙遠的、夕陽西下的傍晚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就在林悅幾乎要被這沉重的沉默和無聲的注視壓垮時,陸然終於動了。

他沒有說話。

沒有質問。

沒有嘲笑。

甚至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

他只是邁開腳步,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平靜地從林悅身邊走了過去。他的腳步沉穩,衣角帶起微弱的氣流,掠過林悅僵硬的手臂。

他走了。

就這樣,擦肩而過。

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只有他身上淡淡的、幹淨的皂角氣息,若有若無地飄散在空氣中,混合着草木的清香。

林悅依舊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遺忘的石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

小路的盡頭,陸然清瘦挺拔的背影在夕陽的金輝中,漸行漸遠。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孤獨地投射在布滿落葉的地面上,隨着他的步伐,堅定地向前延伸,最終消失在拐角濃密的樹蔭裏。

夕陽的光線溫柔地籠罩着林悅,卻驅不散她心底的茫然和冰涼。

他攔住了她。

他沉默地注視了她那麼久。

然後,他走了。

什麼都沒說。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林悅失魂落魄地走出校門。城市的喧囂撲面而來,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卻無法驅散她心頭的迷霧和那揮之不去的、冰冷的擦肩感。

回到家,她把自己關進房間。書桌上,那張畫着小雛菊的米白色便籤和那張方形的粉色便籤,靜靜地躺在一起,像兩個沉默的證人,見證了她兵荒馬亂的青春和一場無疾而終的獨角戲。

她拿出日記本,想寫點什麼,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卻久久無法落下。最終,她只是在空白的紙頁上,畫下了一個小小的、孤單的影子。

晚上,她習慣性地打開那台老舊的收音機,調到常聽的本地音樂台。主持人溫和的聲音流淌出來,介紹着點歌環節。

“……接下來這首歌,是一位匿名的朋友點播的,他說,想把這首歌送給今天在夕陽下獨自回家的女孩。歌的名字是……”

主持人頓了頓,一個熟悉而溫柔的旋律前奏緩緩流淌出來。

林悅握着筆的手,猛地一顫。

收音機裏,主持人清晰地說道:

“《You Belong To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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