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羅格鎮,處刑廣場。

正午的陽光像熔化的鉛塊,沉重地傾瀉下來,砸在每一寸石板地上,蒸騰起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熱浪。空氣不再是流動的氣體,而是粘稠、凝滯的膠質,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混合着鐵鏽、陳年血漬、海鹽腥臊和數萬人汗臭的污穢濃湯。那股味道鑽入鼻腔,直抵肺腑,帶着死亡臨近的窒息感。

人潮。無邊無際的人潮。仿佛整個東海,不,整個世界被強行塞進了這個並不算特別寬闊的廣場。他們不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融匯成一片翻滾、蠕動、散發着熱氣的黑色海洋。無數張面孔被擠壓在高台的陰影下,像被無形巨手捏塑的陶俑,呈現出千奇百怪的扭曲:狂熱的崇拜者眼珠凸出,嘶喊着羅傑的名字,唾沫星子在陽光下飛濺;恐懼者臉色慘白如紙,身體篩糠般抖動,卻又被身後的人潮推搡着無法後退一步;麻木者眼神空洞,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場處決,而是某個與己無關的枯燥儀式。嗡嗡的低語聲浪,不再是背景,而是成了物理性的沖擊波,從四面八方涌來,撞擊着耳膜,壓迫着每一根神經末梢,匯成一片令人心智迷失的混沌噪音。

“哥爾·D·羅傑!”

“海賊王!”

“去死吧!惡魔!”

“找到它了嗎?告訴我!他真的找到了嗎?One Piece……”

“財寶……無盡的財寶……”

“閉嘴!海軍在看着!”

“讓開!我看不見了!”

聲音被熱浪和擁擠撕扯得支離破碎,又頑固地鑽入耳中,構成一幅末日狂歡的混亂圖景。

高台之上,那個即將被時代抹去的男人。哥爾·D·羅傑。他並非傳說中頂天立地的巨人,甚至顯得有些瘦削、疲憊,與“征服了偉大航路”的威名形成刺眼的反差。一件沾滿污漬、辨不出原本顏色的粗布囚服鬆鬆垮垮地掛在他身上,更顯形銷骨立。手臂粗的黝黑海樓石鎖鏈纏繞着他的身體,從脖頸到腳踝,勒進皮肉,在正午慘白得近乎刺目的陽光下,反射出冰冷、堅硬、不容置疑的死亡光澤。那光芒刺痛了許多人的眼睛。

然而,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卻尋不到一絲面對死亡的恐懼。汗水沿着他散亂的鬢角滑落,滴在粗糙的木台上,瞬間被貪婪的熱浪蒸發。他的嘴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令人心悸的弧度。那不是苦笑,不是解脫,更像是一種洞悉一切的、帶着玩味和……嘲弄?的目光,掃視着台下那片因他而沸騰、因他而恐懼的黑色海洋。那雙眼睛,深邃得像風暴前夕最幽暗的海溝,蘊藏着八百年的秘密、航路的終點、世界的真相,以及此刻,對這場盛大死亡儀式的某種超然審視。他的視線似乎穿透了洶涌的人頭,落在了極遠的海平線上,落在了歷史的褶皺裏。

行刑的海軍士兵穿着筆挺但已被汗水浸透的制服,臉色繃得比他們的佩刀還要僵硬。他們握着長戟的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責任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壓力。高台邊緣,負責監督的軍官,一位戴着墨鏡、面無表情的海軍本部將校,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有緊抿的嘴唇泄露出一絲凝重。時間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熱浪蒸騰的聲音和人群壓抑的喘息。

然後,那個注定要改變世界的聲音響起了。

“想要我的財寶嗎?”

羅傑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像一道無聲的、撕裂天幕的雷霆,瞬間劈開了廣場上所有的喧囂、混亂和低語!它不是靠音量壓制,而是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一種無可置疑的宣告感,精準地送入每一個人的耳中,狠狠砸在他們的靈魂上!

“想要的話可以全部給你!”

整個廣場,不,整個世界,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猛地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聲音——狂熱的呐喊、恐懼的嗚咽、麻木的喘息、低語的議論——戛然而止。只有海賊王那帶着狂放笑意的聲音,在驟然降臨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中回蕩、轟鳴,震得簡陋的高台木架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去找吧!我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放在那裏了!”

“哈哈哈哈哈哈——!”

最後的狂笑如同點燃引信的火星。話音落下的瞬間,是鍘刀落下的刺耳金屬摩擦聲!

“嗤——嘎!”

那不是簡單的切割聲。那是沉重的、飽含死亡意味的鈍器,以無可阻擋之勢,撕裂皮肉、碾碎骨骼、最終狠狠斬斷生命連接點的恐怖聲響!它短促,卻又被死寂無限拉長,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個人的聽覺神經上。

緊接着——

嗤!

滾燙的、帶着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鏽腥氣的液體,如同被壓抑到極限的火山岩漿,從斷頸處狂暴地噴濺而出!形成一片短暫而駭人的猩紅噴泉!在正午慘白的陽光照射下,那血色呈現出一種詭異而刺眼的亮度。

其中一股,如同被命運精準瞄準,跨越了幾米的距離,帶着生命最後的熱度,狠狠地濺射在一個離高台不遠、正因極度震驚而微微仰頭呆望的少年臉上!

粘稠,溫熱,帶着令人頭皮發麻的滑膩感。甚至有一滴,精準地飛入了他的右眼,視野瞬間被染成一片猩紅。那濃烈到極致的血腥味,混合着海樓石鎖鏈的金屬冷氣,如同實質的鋼針,狠狠刺穿了他的鼻腔,直沖腦髓!

少年名叫**尼古拉斯·趙四**。十五歲,羅格鎮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學徒工。身上那件洗得發白、打着補丁的粗布短衫,還頑固地殘留着清晨在港口魚市幫工時沾染的、揮之不去的魚腥臭。就在幾分鍾前,他還在爲不小心弄丟了雇主給的三枚貝利而懊惱沮喪,盤算着要如何省下幾頓午飯來填補虧空。他的世界,本應充斥着魚腥、汗臭、銅板的叮當聲和師傅的呵斥。

但現在……

那粘稠、溫熱的液體糊在臉上的瞬間,像一道強力的解離射線,將他原本那個微小、瑣碎、充滿生存掙扎的世界,徹底擊得粉碎!

“啊——!!!”

“殺人了!!!”

“血!!好多血!!”

“快跑啊!!!”

短暫的死寂被更恐怖的喧囂徹底撕裂!人群如同被投入滾燙油鍋的蟻群,瞬間炸開了鍋!恐懼像瘟疫一樣在每一張扭曲的臉上瘋狂蔓延、傳染。尖叫聲、哭喊聲、歇斯底裏的咆哮聲,匯成一股足以摧毀理智的聲浪洪流!人們不再是人,而是被最原始的生存本能驅動的野獸,瘋狂地推搡、踩踏!強壯者蠻橫地撞開擋路的一切,瘦弱者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被卷倒在地,隨即被無數只慌亂的腳踐踏而過,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和絕望的慘嚎。

整個世界在**尼古拉斯·趙四**眼前瘋狂地旋轉、崩塌、重組!腳下的石板地仿佛變成了洶涌的怒濤,將他拋起又摔下。腥鹹的海風、刺鼻的血腥、塵土的氣息、人群的汗臭和恐慌排泄物的惡臭……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都變成了混亂的、攻擊性的噪音,沖擊着他脆弱的神經。

然而,這僅僅是外部的地獄。

更狂暴、更徹底的毀滅,源自他的腦海深處!

就在羅傑的鮮血濺入他眼睛、那滾燙觸感灼燒皮膚的刹那,一股無法形容、無法抗拒的洪流,如同宇宙初開的大爆炸,以摧枯拉朽之勢,蠻橫地沖垮了他意識的所有堤壩,灌入他十五歲少年尚未完全發育成熟的大腦!

不是涓涓細流,是銀河傾瀉!是維度撕裂!

幽藍、冰冷、穩定旋轉着的電弧反應堆核心,每一個分子結構都清晰可見!金紅相間、線條凌厲如刀鋒、閃耀着金屬光澤的鋼鐵戰甲(Mark III,Mark VII,Mark L……型號在他腦中自動標注),轟鳴着撕裂紐約的夜空,留下絢爛的等離子尾跡!透明的全息投影界面在他眼前憑空浮現,無數閃爍着微光的復雜數據流、分子結構圖、能量曲線如同瀑布般傾瀉流淌!龐大到遮蔽整個天空的龐然大物——空天母艦,其巨大的渦輪引擎發出震耳欲聾、令大地顫抖的咆哮!微觀層面,無以計數的銀色納米單元如同擁有生命的金屬潮水,瞬間覆蓋手臂,流動、構建、重組,形成堅不可摧的利刃與盾牌!還有那些……那些公式!E=MC²在眼前閃耀,量子隧穿效應、強相互作用材料、等離子約束理論、人工智能神經網絡架構……海嘯般的知識、原理、設計藍圖、失敗記錄、成功喜悅,一個天才科學家窮盡一生的智慧、經驗、思維模式,連同那份深植於靈魂骨髓的桀驁不馴、永不妥協的創造力和掌控欲……

托尼·斯塔克!

這個名字,連同它所代表的一切——輝煌、痛苦、責任、智慧、傲慢、科技的神跡與夢魘——如同億萬顆灼熱的鋼釘,狂暴地、不容分說地、帶着碾碎一切的意志,硬生生地塞進了**尼古拉斯·趙四**——這個羅格鎮小學徒工的顱骨之中!

“呃啊——!!!”

**尼古拉斯·趙四**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野獸般的慘嚎!那聲音瞬間被淹沒在更大的混亂喧囂裏,卻在他自己的意識中如同驚雷炸響!他痛苦地弓起身體,雙手死死地抱住頭顱,指甲深深摳進頭皮,仿佛這樣就能阻止那幾乎要將腦袋撐爆的恐怖信息流!劇烈的疼痛不是來自皮肉,而是來自靈魂深處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掙扎求生的學徒少年與俯瞰衆生的科技巨頭——正在被強行撕裂、碾壓、融合!每一個神經元都在超負荷燃燒,每一根思維纖維都在被粗暴地拉扯、重塑!

魚市的腥臭、血液的鐵鏽、羅格鎮潮溼的海風,與斯塔克記憶中實驗室特有的冰冷機油味、臭氧的辛辣、威士忌的醇厚以及佩珀身上淡淡的香水氣息,在他的感官中瘋狂地攪拌、沖突、融合,形成一種詭異絕倫、令人作嘔到極致的眩暈感。他眼前發黑,金星亂冒,胃裏翻江倒海,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

混亂的人群如同狂暴的潮水,裹挾着這個抱頭蜷縮的少年。他被推搡着,踉蹌着,幾次差點被踩倒在地。身體的本能驅使着他像其他人一樣盲目奔逃,但大腦裏那場翻天覆地的風暴卻讓他失去了對身體的大部分控制力,只剩下難以忍受的劇痛和信息的洪流。

就在一次劇烈的推搡中,他猛地抬起頭,臉上糊滿了羅傑尚未完全冷卻、已經開始發粘發暗的污血。透過人群晃動的縫隙,透過自己因劇痛而模糊的視線,他死死地盯住了高台上那具失去了頭顱、被鎖鏈纏繞着的、瘦削的軀體。

海賊王哥爾·D·羅傑的身體,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姿勢歪斜着,斷頸處的鮮血仍在汩汩涌出,染紅了身下大片粗糙的木板。那曾經承載着征服偉大航路、知曉世界秘密的靈魂,此刻只剩下空洞的軀殼。象征着舊時代巔峰的“海賊王”,被世界政府的鍘刀,以一種最公開、最殘酷、最具象征意義的方式,粗暴地終結在羅格鎮這個“開始與結束之鎮”。

海賊王的時代,落幕了。一個由鮮血、秘寶和自由夢想開啓的大海賊時代,在狂笑與鍘刀聲中,轟然降臨。

而**尼古拉斯·趙四**,這個被海賊王之血濺中、被異世界科技之魂強行灌入的少年,在劇痛與混亂的漩渦中心,在那雙因痛苦和大量信息沖擊而布滿血絲、瞳孔深處卻開始閃爍起幽藍理性光芒的眼睛裏,一點冰冷的、熾熱的、屬於鋼鐵與絕對智慧的火星,正無聲地、瘋狂地燃起。這火星,將不再滿足於學徒工卑微的命運,它將點燃的,是一個足以焚盡舊秩序、鑄造新帝國的恐怖烈焰。

混亂的廣場上,無人注意到這個蜷縮的少年眼中那非人的蛻變。時代的浪潮呼嘯而過,裹挾着衆生奔向未知的狂濤,而一顆被強行嫁接的科技核心,已在這個最卑微的角落,完成了它的初次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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