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婉兒那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大殿內壓抑的恐慌。緊接着,那沉悶而巨大的轟鳴伴隨着腳下劇烈的震顫,徹底將“喜氣洋洋”的壽宴撕得粉碎。
“轟隆——!”
殿宇在搖晃!巨大的蟠龍金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琉璃宮燈瘋狂擺動,叮當作響,投射下的光影如同鬼魅亂舞。精美的杯盤碗盞從案幾上滑落,碎裂聲此起彼伏。美酒佳肴潑灑一地,混合着驚呼、尖叫和桌椅傾倒的混亂聲響。
“地龍翻身了!” “護駕!快護駕!” “太後!保護太後!”
殿內瞬間亂作一團。訓練有素的侍衛們第一時間沖向高台,將驚愕起身的獨孤太後團團護住。各國王公貴胄也顧不得體面,有的驚慌失措地尋找掩體,有的被震得東倒西歪,更有甚者直接趴伏在地,瑟瑟發抖。
尉遲銳在震動襲來的瞬間,幾乎是本能地將婉兒死死護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作爲屏障,背對着大殿內可能飛濺的碎片和傾倒的器物。他單膝跪地,穩住下盤,一手緊緊箍着婉兒顫抖的身體,一手撐住冰涼的地磚。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腳下傳來的、一波強過一波的恐怖力量,仿佛有一只沉睡在地底深處的洪荒巨獸正在蘇醒、翻身。
“銳哥哥……”婉兒的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虛弱和未散的恐懼,緊緊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指節泛白。
“別怕,我在!”尉遲銳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目光如電,快速掃視着混亂的現場。他看到慕容梟在幾名東齊護衛的簇擁下,迅速退到了相對安全的角落,臉上雖然也帶着驚疑,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異色。西周老國王皇甫仁則被他的隨從扶住,老臉上皺紋更深,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震動的來源方向——王宮深處。南陳皇帝宇文拓也在一陣慌亂後,被侍衛護住,目光復雜地看向被尉遲銳護住的女兒。
震動持續了約莫十數息,雖然短暫,卻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當那令人心悸的轟鳴和搖晃終於漸漸平息,只留下滿殿狼藉和劫後餘生的喘息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和疑惑,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沒了所有人。
“太後!太後您沒事吧?”侍衛統領拓跋雄,一個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中年將領,單膝跪在太後面前,聲音帶着焦急。
獨孤太後在侍衛的攙扶下重新坐穩,雖然鳳冠微斜,臉色也有些發白,但眼神卻異常銳利,帶着王者的威嚴。“哀家無事。”她沉聲道,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大殿,最終落在了尉遲銳和他懷中的婉兒身上,“銳兒,婉兒公主如何?”
尉遲銳扶着婉兒站起身,婉兒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總算站穩了。“回稟祖母,婉兒受了些驚嚇,暫無大礙。”他頓了頓,聲音凝重地補充道,“只是這震動……來得太過蹊蹺。”
“確實蹊蹺!”拓跋雄站起身,濃眉緊鎖,“末將戍衛王都二十載,從未經歷過如此猛烈且毫無征兆的地動!震源……似乎就在王宮之內,或者說……後山方向!”
“後山?”太後的瞳孔微微一縮。
五年之前,其他三國的國王親自爲北燕太後祝壽,簡直是天方夜譚。那時的北燕國,是央原四國(東齊、西周、南陳、北燕)中最弱小的一環。東齊國力最強,西周次之,南陳更遜一籌,而最弱的當屬北燕。北燕的弱勢主要源於其多山的地形,可耕地稀少,礦產貧瘠且品質不佳,導致人口稀少,兵甲不堅。在四國聯合對抗雄踞在大山另一側、虎視眈眈的大秦帝國時,北燕能貢獻的力量微乎其微。
然而,情況在北燕境內發現了一種神秘的礦藏之後,變得截然不同。這種礦藏深埋於北燕連綿的群山之下,開采極其困難,但其所蘊含的能量卻超乎想象。它不僅讓北燕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鋒利兵甲,國力迅速提升,更隱隱成爲了改變四國格局的關鍵。這礦脈的核心區域,就在王宮依傍的後山深處,被列爲絕對的禁地,由重兵把守。
婉兒在尉遲銳懷中,聽到“後山”二字時,身體又是一顫,仿佛被冰冷的毒蛇纏住。她抬起頭,看向尉遲銳,眼中充滿了無助和更深的恐懼,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急促地說:“是那裏……銳哥哥……就是那裏……它在動……它在看我……那礦藏……它活了!”
尉遲銳心頭劇震。婉兒之前的尖叫和那句“礦藏活了”的話語,此刻與這詭異的地動和拓跋雄的判斷完全吻合!難道……那被北燕視爲崛起基石的神秘礦藏,真的發生了什麼無法理解的異變?
“太後!”一名禁衛軍士連滾帶爬地沖進大殿,盔甲歪斜,臉上滿是驚惶,“啓稟太後!後山……後山禁地……出事了!”
“何事?快說!”太後厲聲問道,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礦洞……礦洞深處……突然……突然噴出大量紫色的霧氣!霧氣所過之處,岩石……岩石都在融化!守衛的兄弟……靠近洞口的幾個……被那霧氣沾到,瞬間……瞬間就……”軍士的聲音帶着哭腔,充滿了恐懼,“還有……還有奇怪的聲音……像……像是什麼東西在低吼……”
紫色霧氣?融化岩石?吞噬守衛?低吼?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敲在衆人心頭。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慕容梟的眼中精光閃爍,皇甫仁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宇文拓則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紫色霧氣……”太後喃喃自語,臉色變得異常凝重。她似乎知道些什麼,但此刻顯然不是深究的時候。“拓跋雄!”
“末將在!”
“立刻調集禁衛軍,封鎖後山所有出入口!沒有哀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禁地方圓三裏之內!違令者,斬!”太後的聲音斬釘截鐵,帶着凜冽的殺意。
“遵旨!”拓跋雄抱拳領命,轉身大步流星地沖出大殿,鎧甲鏗鏘作響。
“諸位!”太後環視殿內驚魂未定的各國王公,“今日壽宴,突遭此變,實乃意外。宮中恐有變故,爲安全計,還請諸位暫且移步偏殿歇息。待哀家查明情況,再行安排。”
雖然太後語氣客氣,但其中不容置疑的意味非常明顯。各國使團雖然滿腹疑竇,甚至可能各懷心思,但在北燕的地盤上,面對如此詭異的事件和太後強硬的態度,也只能暫時壓下心思,在宮人的引導下,帶着驚疑和不安,陸續離開正殿。
很快,喧囂散盡,只留下滿地的狼藉和彌漫在空氣中的恐慌氣息。
尉遲銳扶着婉兒,並未隨衆人離開。他看向高台上的祖母,沉聲道:“祖母,孫兒請命,前往後山禁地探查!”
太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臉上和他懷中依舊微微顫抖的婉兒身上停留片刻,最終緩緩點頭:“銳兒,你……多加小心。婉兒公主受了驚嚇,先送她回寢宮休息,讓御醫好生診治。”
“是,祖母。”尉遲銳應道。他低頭看向婉兒,輕聲道:“婉兒,我先送你回去。”
婉兒緊緊抓着他的手臂,眼中充滿了擔憂和不舍,但她知道此刻不是任性的時候,只能咬着唇,輕輕點頭:“銳哥哥……你一定要小心……那裏……真的很可怕……”
尉遲銳將婉兒交給匆匆趕來的貼身宮女和御醫,目送她們離開。當大殿內只剩下他和太後,以及幾名心腹侍衛時,他臉上的凝重之色更濃。
“祖母,”他走到太後身邊,壓低聲音,“婉兒她……在地動之前,就看到了異象。她說……礦藏‘活了’,在‘看着她’。”
太後聞言,身體微微一僵,保養得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驚駭。她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種極其低沉、仿佛帶着某種沉重回憶的語氣說道:“銳兒……那礦藏……或許比我們想象的……要復雜得多。北燕的崛起,或許……並非全然是福。”
她抬起手,似乎想揉一揉眉心,但就在她手指即將觸碰到額角時,尉遲銳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清晰地看到,太後那修剪整齊、塗着鮮紅蔻丹的指甲邊緣,有一片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金屬冷光一閃而逝!那絕非人類指甲應有的光澤!
太後似乎並未察覺自己的異樣,她放下手,疲憊地揮了揮:“去吧,銳兒。務必查明真相。記住,安全第一。”
“孫兒明白!”尉遲銳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抱拳行禮,轉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後山禁地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空曠而狼藉的大殿中顯得格外挺拔,卻也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殿外,夜色如墨,那輪如玉盤的明月不知何時被一層薄雲遮掩,透出朦朧而詭異的光暈。王宮深處,後山方向,隱隱有奇異的紫色光芒在黑暗中明滅不定,仿佛一只緩緩睜開的、充滿不祥的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