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風口到縣城要走三個時辰，林晚星和沈硯在半路的破廟裏歇了一夜。夜裏她做了個夢，夢見陳老三和趙老四在拜把子，對着關公像磕頭，說要“同生共死”，可轉身就看見趙老四舉着棍子，往陳老三的後腦勺砸去。
“醒了？”沈硯遞過來一塊烤紅薯，是他用撿來的枯枝烤的，外皮焦黑，裏面卻軟甜。“剛烤好，暖暖身子。”
林晚星咬了口紅薯，甜意順着喉嚨往下滑，驅散了夢裏的寒意。“趙老四真的那麼狠？”她含糊不清地問，“就算想獨吞貨款，也不至於殺人吧？”
沈硯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圈：“縣志裏說，那批貨款是他們倆攢了三年的積蓄，夠在江南買個小鋪子。趙老四家裏有個病重的老娘，他急着用錢，或許是被豬油蒙了心。”
縣城比黑風口熱鬧得多，青石板路上人來人往，叫賣聲此起彼伏。林晚星剛走進城，羅盤的指針就抖了起來，針尖指向城西的方向，帶着股比亂葬崗更燥的怨氣，像團火在燒。
“在那邊。”沈硯指着城西的巷子，“十年前的賭場就在巷尾，後來被官府查封了，改成了倉庫。”
巷子很深，牆皮斑駁，牆角堆着些爛菜葉。走到盡頭，果然看見座青磚瓦房，大門上貼着封條，已經泛黃卷邊，門楣上還能看出“聚財坊”三個字的痕跡。林晚星剛靠近，就聞到股濃烈的煙味和酒氣，混着黴味，嗆得她忍不住皺眉。
“羅盤在燒。”她指尖劃過羅盤，金屬邊緣竟有些發燙，“裏面的怨氣比陳老三的烈，還帶着股戾氣。”
沈硯從包裏掏出根鐵絲，三兩下就挑開了門鎖。門“吱呀”一聲開了，灰塵在從窗縫鑽進來的陽光裏飛舞，地上散落着破酒壇和骰子，牆角的賭桌蒙着厚厚的灰，上面還留着刀刻的痕跡——是個“殺”字。
“趙老四當年就在這張桌上輸光了錢。”沈硯指着賭桌下的血跡，“他輸紅了眼，掏出刀威脅莊家，失手殺了人，被當場抓住。”
話音剛落，倉庫深處突然傳來骰子滾動的聲音，“譁啦啦”的，在寂靜的屋裏格外刺耳。林晚星猛地轉身，看見個高個子影子正坐在賭桌前，背對着他們，左額果然有塊疤，手裏捏着顆骰子，在指間轉得飛快。
“趙老四？”林晚星揚聲問。
影子捏碎了手裏的骰子，粉末從指縫漏下來。他緩緩轉過身，臉在陰影裏忽明忽暗，眼睛紅得像要滴血。“誰在提趙老四？”他的聲音帶着股狠勁，“那個殺了兄弟的畜生，那個連老娘最後一面都沒見到的混蛋……”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沈硯舉起鑑心鏡，鏡面反射出一道白光，照在趙老四的影子上。影子發出一聲慘叫，身上冒出黑煙，露出背後的血洞——那是砍頭時留下的傷口。“十年前清明，你在黑風口殺了陳老三，搶了貨款來賭博，現在還敢說自己是‘混蛋’？”
趙老四的影子突然暴怒起來，抓起桌上的破酒壇就往他們砸來，酒壇穿過林晚星的身體，在牆上撞得粉碎。“是他先想獨吞貨款的！”他嘶吼着，聲音在倉庫裏回蕩，“他偷偷藏了塊金元寶，以爲我沒看見！我們說好共富貴，他憑什麼藏私？”
“他那是給你老娘留的。”沈硯的聲音陡然變沉，“陳老三知道你老娘病重，特意把自己那份貨款換成金元寶，想在你去江南前塞給你，還怕你不肯收，特意藏在包袱最底下……”
他從包裏拿出個褪色的包袱，是從縣太爺的舊物堆裏找到的——當年官府搜查趙老四住處時，發現了這個陳老三的包袱，裏面除了幾件舊衣裳，還有塊用油紙包着的金元寶，上面貼着張字條：“給四哥娘治病”。
趙老四的影子看着金元寶，突然像被抽走了骨頭，癱坐在地上，雙手插進頭發裏，發出野獸般的嗚咽。“我……我親手殺了想幫我的兄弟……”他的身體在白光裏漸漸變得透明，“我對不起他……我天天夢見他問我‘爲什麼’……可我不敢說……”
林晚星忽然覺得手心發燙，低頭看見陳老三的銀鐲子在霧光裏閃着光。她走到趙老四的影子面前，把銀鐲子放在桌上：“他一直在找你，不是爲了報仇，是想知道爲什麼。”
趙老四的影子拿起銀鐲子，指尖劃過“共死”二字，眼淚從眼角滾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痕。“告訴他……我錯了……”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如果有下輩子……我還做他兄弟……這次……換我護着他……”
影子化作一道紅光，鑽進銀鐲子的“共死”二字裏。林晚星拿起鐲子，突然感覺到股暖意順着指尖往上爬，一直流到心口，燙得她眼眶發熱。
倉庫裏的煙味和酒氣漸漸散了，陽光透過窗縫照在賭桌上，灰塵在光裏跳舞，安靜得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沈硯看着林晚星手腕上淡下去的青痕，忽然笑了：“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
林晚星握緊銀鐲子，霧水打溼的褲腳似乎也沒那麼涼了。她想起陳老三在霧裏的影子，想起趙老四癱坐在地上的嗚咽，忽然明白“兄弟”二字的分量——它能暖得像炭火，也能冷得像冰刃，可最痛的，是親手打碎它的人。
“我們去把金元寶給他老娘吧。”林晚星抬頭看向沈硯，霧已經散了些，陽光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不管怎樣，那是陳老三的心意。”
沈硯點頭，拿起那個褪色的包袱：“縣志上說，趙老四的老娘當年沒過多久就病逝了，臨死前還在念叨‘我兒不是壞人’。我們把金元寶送到她墳前，也算了了兩人的心願。”
風穿過倉庫的窗縫，帶着外面的叫賣聲，熱熱鬧鬧的，像在迎接新生。林晚星摸了摸手腕上的青痕，那裏的暖意越來越濃，她知道，陳老三和趙老四的故事，終於可以落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