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山,打瓦鼓。揚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取龍女。織得絹,二丈五。一半屬羅江,一半屬玄武。”
姚氏哼着歌謠,拍着懷中的女兒入睡。見女兒還睜着大眼睛看她,又抿嘴笑了“好囡囡,快睡覺,睡飽了,長高高。”
“姐兒長那麼高作什麼?夫人見了小姐喜的忘了神,哄小姐哄的都糊塗了。”嵐翠捧了雲錦閣貢上的新緞子來,見姚氏沒功夫看,便先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你還小,未做人母,不懂做娘的心思。我一輩子也就這樣了,難道叫我兒也如我一般。生的高高的,有力氣,往後便不得受我受的苦了。”姚氏這話溫溫和和的,但一聯想她此時的境遇,便知是她的怨言。
誰家夫婿夫人生產竟連面也不得一見。夫妻情薄至此,不如一拍兩散的好。
“若非有了這個孩子,我真是想……”
姚氏擰了帕子,略帶些哀色,嘆道。
“是啊,就當爲了孩子,難道要將這偌大的家業,都留給那賤婦和她的兒子麼。”嵐翠上前握住她的手,打斷了她的話,又自然的接過襁褓。
芩姨娘可不是個省事的人,要是個明白的,也做不出背主忘恩的事情來。
當年夫人救下她,本想給她一份金銀,送她嫁人,誰知她一心苦求,這才收了她做丫頭。
原也是佳事,沒想到好人沒好報,她才被喂飽了肚皮,就敢爬到老爺的床上,還結了賤種。
沒良心的東西,呸。
嵐翠氣的不行,姚氏看她這樣,反倒笑了,又拍拍她的手。
“知道你心疼我,今日賓客來,這些渾話不要叫別人聽去了。”
“是是,真是該打嘴,今日小姐滿月禮,不該說這些胡亂話。”嵐翠無奈住了嘴,“我叫人給夫人上妝吧,今日,咱們大小姐是頭一份光彩,您穿的如同天上的神仙一樣也是不過分的。”
姚氏不愛打扮,平日裏素裝也無不可。今日女兒滿月,總得有些精神才好。姚氏如是想,便允了。
前院,賓客往來,熱鬧非凡。朱紅大門外的石獅子披上了嶄新的紅綢子,門楣上懸掛的五色絲繩隨風輕晃,映着晨光泛起細碎的金芒。
管家沈福抹着額角的汗珠,不住地朝門房遞眼色,廊下整整齊齊擺着的鎏金食盒與描金漆奩,裏頭盛着的紅雞蛋與長生果,已是第四次添滿了。
東角門,門口緩緩駛來一家馬車,看這馬車上青天白底,又加上白澤神獸的紋樣。一看便知道是府中的車駕。
路過行人仆婦駐足探頭,只見馬車上掀開花布,竟是一張極清俊的臉,那人下車,仍舊等在馬車外,伸出手,又一只玉手扶住他,然後馬車上款款走下一個“美人”來。
“章秋,這就是貴府嗎?”
那“美人”開口,竟是個有些沙啞的男聲。細細看他的穿着,的確是個男兒,只不過衣飾過於繁復華貴,又多有蘭花紋,叫人迷了眼錯看。
“小妹今日滿月,家中長輩恐無暇顧及您,若招待不周,還請見諒。”那名叫“章秋”的男子,神色自若,說出來的話不卑不亢,一派貴公子氣度。
“無妨無妨,你只管去見你父母弟妹,我四處走走散散心。”那男子笑着擺手,走了幾步又回首道“你腰間玉牌給我。”
越珺將腰牌輕拋給他,見男子接過果真自行進府去了,無奈搖搖頭,自行向前院而去。
越珺話無虛言,今日府中之景,也是一片熱鬧繁華。陪都有名有姓人家的夫人小姐,都聚在這園子裏,賞景的賞景,結交的結交,直至正宴開始。
越珺守正持禮,不願冒犯,便走了園間小道。竹林清幽,又從幽徑處走出一個人來。
“大公子回來了。”那位傳說中芩姨娘盈盈下拜,露出一段玉頸,說話時語調輕柔。
她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麼。
“芩姨娘安好,才回來還未給父母親見禮,我就先行離開了。”越珺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他一直覺得她很奇怪,奈何她是父親的姨娘,他也不好多說什麼,每次看見了只好遠遠避開。
芩姨娘嬌柔的欸了一聲以示明了,越珺快步側身而過,匆匆往慕雲居去了。慕雲居是姚氏的居所,他少年時同母親不親近,一年到頭也去不了幾次,如今身居京城三年,一回到家竟也格外想念。
有個才留了頭的小姑娘往外倒水呢,一打眼看見一個極清朗的公子,怔愣了一瞬,撇了盆,慌忙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嚷“咱家大公子回來了!”
守慕雲居小門的是個老媽子,姓張,見她不莊重,啐了她一聲。“慢着點兒慢着點兒,慌得野猴子似的。”
一扭頭看見越珺,臉上堆起笑,“夫人早知道了,在裏頭等您呢,大公子快些進去吧。”
姚氏穿着樺色雀金裘,頭上戴了烏金簪,耳上一對寶藍色的耳墜子,格外尊貴得意。她此時端坐正堂卻有些神思不屬,眼神總不免往外頭看。
越珺快步走進來,看見母親泛紅的雙眼,鼻子一酸,下跪道“章秋兒回來了,聽聞母親生產艱難,如今可大安了?”
母子之間,何須避諱那些。
姚氏聽他一說完,眼淚再也忍不住斷線珠一般滾落。“我的兒,你回來了。”也不叫人扶,就走下去撲到了越珺身上,死死抱住。
母子相逢感人肺腑,屋子裏侍候的幾個小丫頭都開始擦眼淚。
姚氏哭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兒子還跪着,忙把他拉起來。“你見過你父親沒有?”她總是憂心這些,生怕因爲自己叫兒子失了丈夫的喜歡。
越珺拭幹淚,恭敬答“還未曾,這次回來的匆忙,心裏想接了母親去前院正廳。”環顧四周,未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小妹妹,“母親,妹妹呢?”
這不提還好,一提就如戳了姚氏心口一千一萬根針,姚氏才止住的眼淚撲朔而落。“你祖母不許我養她,生出來才半月就抱到重暉堂了。”
就在方才半晌的功夫,老夫人派人來接,姚氏站在門口看着她們走,眼淚流了一道又一道,也沒能把人哭回來。
怪道母親眼睛紅的這樣。
越珺皺起眉頭心中有些爲難。祖母是個曉大義的人,做這樣的事不會沒有原因,但……母親,低頭看見母親悲傷的幾乎要背過氣的樣子,終究是不忍的。
心裏打定了主意,還是想問問事由,便暫且寬慰母親。“我方才一路來,聽丫頭們說小妹已經會翻身了,母親帶兒子去看看吧。”
姚氏聽了這話,欸了一聲,拉着越珺就往走。越珺被扯着走,無奈笑了笑,母親性子比從前風風火火多了。爲母則剛,不是沒有道理的。
瓊芳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也捂嘴笑了。“大公子不知道,小嬰孩一般四個月翻身才是常事呢,小姐翻身太早了,夫人不想你知道可她心裏着急呢。”
越珺恍然大悟,也笑了。
前院正廳裏,老侯夫人抱着睡的正酣的幼孫女,含笑與下首前來致禮的夫人們搭着話。
這一衆人家裏,越家論地位不是最高的,前頭還排着蕭國公和楚安王府。但論聖恩,越家靠着姚家這門姻親在本朝還有幾分得意。
老楚安王妃派人送了禮,說是身體不適,就不親臨了。楚安王早逝,唯一的兒子,也就是如今的楚安王世子李玄英殿下。
是金陵無所事事的二世祖裏最大的頭目。
楚安王其實是楚王,第一代楚王協助皇帝奪天下時忠心不二,戰功赫赫。後來楚王不耐煩朝廷之事,上書說要陪着王妃歸隱田園,不知怎麼,惹惱了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氣他無心國事,下令貶他爲二字王,封地照舊。
衆臣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光改封號不改待遇,做個樣子的。
當年京都權勢最盛的楚王變成了如今長居金陵的楚安王,聖寵如舊。
而越家雖未與宗室結過兩姓之好,卻因着祖宗傳下的功勞簿還是算得意,加之老定北侯又是有真本事的,世襲侯爵一直傳到這一代,在金陵大小官員裏,也算的上地位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