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的住處,或者說,她的據點,距離那個散發着死亡氣息的垃圾場並不遠,就藏在舊城區一片同樣破敗、迷宮般的老舊居民區深處。
那是一棟孤零零的三層小樓,外牆的石灰剝落得厲害,露出裏面暗紅色的磚塊,像是久治不愈的瘡疤。窗戶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塵,有幾扇玻璃碎裂了,用木板潦草地釘着。牆角爬滿了枯萎的藤蔓,在風雨中瑟瑟發抖。整棟樓散發着一股潮溼、陳舊、混合着淡淡黴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冷清氣息。
最詭異的是,樓前小院的鐵柵欄門上,掛着一塊歪歪斜斜、字跡斑駁的木牌,上面用猩紅如血的油漆寫着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凶宅。**
林陽的腳步在離院門三米遠的地方,死死地釘在了地上。雨水順着他的下巴滴落,他看着那塊在風雨中微微搖晃的“凶宅”牌子,又看看前面那個若無其事掏出鑰匙開門的火紅背影,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竄上來。
“蘇…蘇姐……”他聲音發顫,指着那塊牌子,“這…這裏是……?”
蘇陌已經打開了那扇鏽跡斑斑、發出令人牙酸“吱呀”聲的鐵門。她回頭瞥了一眼那塊牌子,又看看林陽瞬間煞白的臉,嘴角勾起一絲惡作劇得逞般的惡劣笑容。
“哦,你說這個啊?”她語氣輕鬆得像是在介紹自家門口的花圃,“上個房東全家五口,外加兩條狗,在裏面燒炭了。死得挺齊整。後來接手的幾個,不是跳樓就是發瘋。”她聳聳肩,推開吱呀作響的單元門,“所以嘛,租金便宜,地段也不錯,安靜。”
林陽:“……”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冰窟窿,渾身上下連骨頭縫裏都在冒寒氣。凶宅!全家滅門!跳樓發瘋!便宜?安靜?這地方是安靜嗎?這分明是通往地府的VIP通道!
“愣着幹嘛?進來。”蘇陌的聲音從昏暗的門洞裏傳來,帶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林陽看着那如同巨獸張開的、散發着黴味和未知恐懼氣息的門洞,又想到身後那個剛剛經歷生死搏殺的垃圾場,以及可能還在昏迷的金牙彪……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寧可面對未知的鬼怪,也不想再回去面對蘇陌的甩棍和那些黑幫分子的匕首!
他硬着頭皮,抱着那份冰冷的合同,幾乎是閉着眼沖進了單元門。
樓內比外面看起來更破敗。狹窄的樓道裏堆滿了落滿灰塵的雜物,牆皮大片大片地脫落,露出灰黑的底色。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濃重的灰塵味、潮溼的黴味,還有一種淡淡的、像是某種化學藥劑殘留的刺鼻氣味。唯一的照明是天花板上一個接觸不良的燈泡,光線忽明忽滅,將斑駁的牆壁映照得鬼影幢幢。
蘇陌似乎對這一切習以爲常,高跟鞋踩在腐朽的木樓梯上,發出空洞的回響。她徑直上了三樓,推開走廊盡頭一扇看起來相對結實的鐵門。
“咣當。”
鐵門關上,隔絕了外面樓道裏的陰森。
門內的空間豁然開朗,卻讓林陽再次陷入了呆滯。
這……這反差也太大了!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被打通的開間。牆壁被刷成了冷硬的工業灰色,地面是光滑的水泥自流平。靠牆一側,是幾排閃爍着幽冷藍光的服務器機櫃,低沉的嗡鳴聲是房間裏唯一的背景音。另一側則截然不同——擺放着各種專業的健身器械:沉重的杠鈴、啞鈴、綜合訓練架,甚至還有一個標準的拳擊擂台!角落裏,一張巨大的戰術台占據顯眼位置,上面鋪着一張極其詳盡的江城地圖,旁邊散落着一些林陽看不懂的電子設備和拆開的零件。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機油味和臭氧的味道。
這哪裏是凶宅?這分明像個……高科技武裝的軍事基地訓練營!
“別傻站着,把溼衣服換了,除非你想感冒發燒浪費我的錢。”蘇陌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她隨手丟過來一團東西。
林陽手忙腳亂地接住,是一件幹淨的、印着某個健身房logo的灰色T恤和一條同樣寬大的運動褲。
“廁所在那邊,自己去。”蘇陌指了指一個方向,然後自顧自地走到戰術台前,拿起一個平板電腦劃拉着,屏幕的冷光映着她輪廓分明的側臉。
林陽抱着幹衣服,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渾渾噩噩地走向廁所。冰冷的自來水拍在臉上,稍微驅散了一些疲憊和混亂。他看着鏡子裏那張蒼白、陌生、還帶着幾處細小擦傷的臉,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涌上心頭。
換好衣服出來,林陽發現蘇陌已經坐在了一張看起來就很硬朗的不鏽鋼桌子後面。桌子上空空蕩蕩,只有那份被雨水打溼、此刻正被她用指尖按壓撫平的合同。
“過來,坐下。”蘇陌頭也沒抬,指了指桌子對面一張同樣冷硬的金屬椅子。
林陽依言坐下,感覺屁股底下的金屬冰涼刺骨。
“名字。”蘇陌語氣平淡。
“林…林陽。”
“年齡。”
“二…二十三。”
“欠三合多少錢?”
“連…連本帶利,一百…一百二十七萬……”林陽的聲音越來越小。
蘇陌終於抬起頭,那雙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眼神像是在評估一塊砧板上的肉。她嘴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行,不算太離譜,還在我的預期虧損範圍內。”
林陽:“……”
預期虧損?他感覺自己就是個被收購的不良資產。
“好了,閒話少說。”蘇陌將那份撫平的合同推到林陽面前,又從戰術台下面抽出一個厚厚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紙檔案袋,“啪”的一聲,重重地拍在合同旁邊。那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格外響亮,嚇得林陽一哆嗦。
“籤了這份基礎雇傭合同,你欠三合的債,我接了。”蘇陌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然後,看看這個。”
她解開檔案袋的繞線繩,動作麻利地往外一倒——
“譁啦啦啦……”
不是錢,也不是文件。
是紙。厚厚一沓A4紙,雪片般傾瀉而出,瞬間鋪滿了小半張不鏽鋼桌面!
每一張紙上,都密密麻麻打印着條款。更讓林陽頭皮發麻的是,每一頁的頁眉位置,都用粗大的、猩紅色的印刷體,印着一個猙獰咆哮的骷髏頭圖案!骷髏頭下方,是同樣猩紅、仿佛用血寫就的標題大字:
**《債務人林陽全方位改造及債務清償執行細則》**
林陽的呼吸瞬間停滯了。他看着那堆疊起來恐怕有十幾厘米厚、每一頁都頂着血紅骷髏頭的“細則”,感覺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沖腦門。
“這…這是……”他聲音發顫。
“你的‘改造’計劃書,或者說,你的賣身契。”蘇陌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雙漂亮卻帶着十足壓迫感的眼睛牢牢鎖定林陽,嘴角噙着一絲獵人看到獵物入籠的微笑。
“簡單來說,從今天起,你的一切——時間、身體、腦子、甚至運氣——都歸我調配。目標是,在最短時間內,把你這個一無是處、只會拖後腿的賭狗廢柴,改造成一個能幫我賺錢、還債、並且有基本自保能力的……嗯,工具人。”
“工…工具人?”林陽艱難地重復着這個詞。
“不然呢?”蘇陌挑眉,“你以爲我是開善堂的?還是看上你這張小白臉了?”她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指尖點了點那堆恐怖的“細則”,“你的價值,就在於你能爲我創造多少價值,還清多少債。懂?”
林陽看着那堆猩紅的骷髏頭,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深不見底的陷阱。但想想垃圾場裏的刀光,想想金牙彪他們的下場,想想門外那塊“凶宅”的牌子……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我…我籤……”他認命般地低下頭,聲音幹澀。他拿起蘇陌推過來的筆,手抖得厲害,在基礎雇傭合同的乙方籤名欄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蘇陌滿意地收回合同,看都沒看,隨手丟進戰術台的一個抽屜裏。然後,她從那堆令人望而生畏的《改造細則》裏,精準地抽出了最上面、同樣印着血紅骷髏頭的幾頁,推到林陽面前。
“很好,態度還算端正。那麼,先從最基礎的生存技能開始吧。”蘇陌站起身,走到旁邊那個擺滿各種奇怪器械和標靶的區域,拿起一副看起來很輕便、帶有磁吸功能的護腕丟給林陽,“戴上。”
林陽手忙腳亂地接住護腕戴上。
“今天的訓練科目,”蘇陌走到房間另一側,那裏有一個像是飛鏢盤、但靶心區域小得可憐、周圍還畫着復雜環線的標靶。她拿起旁邊托盤裏幾枚閃着寒光的、尾部帶着紅色羽毛的小巧飛鏢,在指尖靈活地轉動着,嘴角勾起一個讓林陽瞬間寒毛倒豎的弧度。
“——動態神經反射訓練。”她頓了頓,紅唇輕啓,吐出幾個讓林陽魂飛魄散的字:
“簡稱,用臉接飛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