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粗陶碗裏那捧混水熱好的藥渣遞到手中時,阿蕪幾乎站立不住。方才賣血換來的藥渣此刻像烙鐵般燙着她的掌心,而失血帶來的眩暈則讓她眼前的貧民窟巷子在腥臭的晚風裏扭曲搖晃。巷子深處堆積着腐爛的菜葉、夜香桶滲出的污穢,還有經年累月滲入泥地裏洗刷不掉的絕望氣息。這就是她能負擔得起的“藥”——丹霞宮高階弟子煉丹失敗的殘渣,混雜着焦糊的靈植、凝固的獸血,以及連煉丹爐都未能徹底煉化的駁雜能量和殘餘丹毒。
她死死攥着碗沿,指甲摳進粗糙的陶土縫隙,才勉強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靈根剝離留下的空洞在神魂深處尖叫,每一次心跳都牽扯着撕裂般的劇痛,比剛剝離時更加清晰、更加冰冷。新割開的手腕傷口在粗麻布下隱隱滲血,粘膩的溼感和失血的寒意讓她牙齒打顫。她感覺自己像一盞四面漏風的破燈籠,裏外都透着刺骨的冷,魂魄在破敗的軀殼裏不安地顛簸。
“快滾遠點,別死在這兒污了我的地!”酒店嫌惡地揮着髒污的袖子驅趕。阿蕪踉蹌着退開,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向她在污水渠旁用破木板勉強搭起的棲身之所——一個連老鼠都嫌溼冷的角落。
剛掀開那散發着黴味的破草簾,一股濃烈的、混合着藥味和某種更深邃腐敗氣息的腥甜就撲面而來,比她之前聞過的任何一種藥渣都要刺鼻。陶碗裏的物質在昏暗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紫色澤,間或有細小如活物般的黑絲在粘稠的漿液中一閃而沒。若是往常,她必會警惕,但此刻身體的極度匱乏壓倒了一切。神魂的動蕩讓她對外界的感知變得異常敏感卻又混亂失真,她只覺得這藥渣裏似乎蘊藏着一絲極其微弱、不同於污穢氣息的……“力量”?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她把這錯覺當成了療愈的希望。
她顫抖着手,舀起一勺混雜着不明塊狀物的粘漿,閉着眼,忍着翻江倒海的惡心,強行吞咽下去。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和灼燒感瞬間從喉嚨蔓延到胃裏,隨即是短暫的、類似吞下烈酒般的麻痹感,似乎稍稍壓下了身體無處不在的劇痛。她靠在冰冷的泥牆上喘息了片刻,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就在這短暫的麻痹帶來的虛弱平靜中,異變悄然而至。
污水渠的惡臭、隔壁飄來的劣質煙草味、遠處野狗的吠叫……所有嘈雜的聲音忽然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了。一片詭異的寂靜籠罩了她。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細碎、尖銳、充滿無盡怨毒與痛苦的哀嚎,直接在她混亂的識海中炸響!那不是耳朵聽到的聲音,是意識被強行侵入的感覺。同時,一縷縷冰冷、粘稠、如同腐敗沼澤深處逸散出來的黑紫色氣息,正絲絲縷縷地從她身下的穢土、從污水渠的濁流、甚至從那碗詭異的藥渣中滲出,無聲無息地被吸引着,纏繞向她失血後愈發冰涼的手腕傷口,鑽入她因神魂動蕩而失去屏障的眉心識海!
“啊!”阿蕪猛地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抱住劇痛欲裂的頭顱。比身體痛苦更可怕的是靈魂被玷污的感覺——冰冷、滑膩、帶着純粹惡意的能量正試圖鑽進她最脆弱的核心。眼前不再是昏暗的窩棚,而是扭曲旋轉的黑暗,黑暗中閃爍着無數猩紅的、充滿貪婪與惡意的光點,像是無數雙眼睛在凝視着她破碎的靈魂。耳邊縈繞着比剛才更清晰的囈語,充滿了誘惑與詛咒:“痛嗎?……恨嗎?……來吧……接納我們……給你力量……毀滅……”
“滾出去!”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心底嘶吼,猛地睜開眼。
幻象瞬間消失。窩棚還是那個惡臭冰冷的窩棚。但手腕的傷口處,卻殘留着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拖曳狀的淡淡黑氣,正不甘心地消散在空氣中。眉心深處,那冰冷滑膩的觸感仿佛還烙印在那裏,讓她神魂劇顫,比之前更加不穩。剛才短暫的麻痹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體深處更深的空虛和一種……被污染了的不適。
她驚恐地看向那碗剩下的藥渣。在昏暗的光線下,碗底的漿液似乎比剛才更濃稠,那些細微的黑絲仿佛活了過來,正緩慢地蠕動、匯聚。一股難以言喻的腥甜味,此刻聞起來更像血腥和腐敗的結合。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股讓她誤以爲有“力量”的東西,根本不是什麼靈氣,而是深藏在這污穢之地、被藥渣中的特殊成分吸引誘發出來的一縷……邪穢之源!
這藥渣,根本不是什麼救命的稻草,而是引魔的餌食!它非但無法滋養她破敗的身體和神魂,反而因爲她特殊的虛弱狀態(靈根剝離的神魂空洞+失血後的陽氣衰弱+深處的污穢怨氣環境),成了吸引並放大那些潛藏魔氣、怨念的最佳容器和通道,正加速着某種黑暗對她從內到外的侵蝕!阿蕪渾身冰冷,牙齒咯咯作響,絕望像冰冷的污水,一點點漫過了心髒。這碗她用鮮血換來的“藥”,或許才是將她徹底推入深淵的第一步。魔氣的種子,已在穢土中悄然種下,只待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