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霧消散後的第七日,青石鎮的空氣中仍彌漫着揮之不去的腐臭味,像附骨之蛆,鑽入鼻腔,滲入骨髓。姜奕蹲在自家焦黑的廢墟上,木棍機械地撥弄着滾燙後又冷卻的瓦礫。指尖被粗糙的焦木刺破,滲出血珠,混着黑灰,他也渾然不覺。觸目所及,皆是斷壁殘垣,家什器物早已化爲飛灰,偶有幾片扭曲變形的鐵器,或是燒得黢黑、辨認不出原貌的陶罐碎片。他只想找到點有用的東西,哪怕是一口完整的鍋,一把還能用的柴刀。

母親坐在僅剩的半截斷牆邊,背脊挺得筆直,仿佛那堵殘牆是她最後的倚靠。她正縫補着姜奕那件在逃亡中被荊棘和碎石劃得破爛不堪的粗布短衫。銀針在她蒼白、布滿細小裂口和凍瘡的指尖來回穿梭,發出細微卻清晰的“嗒嗒”聲,在這片死寂的廢墟裏,竟成了唯一鮮活的節奏。

“小奕,過來。”母親放下手中的針線,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姜奕回過神來,拍了拍沾滿黑灰和塵土的手掌和衣襟,走到母親身邊。陽光斜斜地照在她臉上,映出深刻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只見母親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最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一個被體溫焐得微熱、邊緣磨損的油紙包。她一層層打開,露出裏面靜靜躺着的幾枚銅錢。銅錢也帶着她的體溫,在陽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澤。

“你爹總念叨,”母親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想送你去郡府的‘百巧坊’學木匠手藝。他說,亂世也好,太平也罷,人有門手藝傍身,總歸餓不死,好歹能活下去。”

她把油紙包連同那幾枚沉甸甸的銅錢,一起遞到姜奕面前。“拿着。等鎮上稍微安頓些,或是找到去郡府的車隊,你就去吧。家裏……家裏沒什麼值錢的了,就這點,是你爹偷偷攢下,一直沒舍得動的。”

姜奕的目光落在母親枯瘦的手和那幾枚銅錢上。父親憨厚的笑容、粗糙的大手撫摸他頭頂的溫度、臨死前將他死死護在身下時那沉重的喘息……一幕幕畫面伴隨着瓦礫間的焦糊味和血腥氣,猛地沖進腦海,撞得他胸口發悶,喉嚨像被什麼東西死死扼住。

活下去?像父親那樣,做一個本分的手藝人,在下一個不知何時會降臨的血霧、獸潮或是修士鬥法的餘波中,像螻蟻一樣被碾碎?母親縫補的針線,縫得住衣衫的破口,縫得住這滿目瘡痍、朝不保夕的絕望嗎?

一股滾燙的、混雜着無邊悲憤和強烈不甘的情緒,如同岩漿般在他心底劇烈翻騰、奔涌。他猛地抬起頭,眼中不再是廢墟的灰敗,而是燃燒着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

“娘!”姜奕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又異常清晰,蓋過了廢墟間的風聲,“學木匠……學木匠就能活下去嗎?”

母親被兒子眼中那陌生的熾烈驚住了,嘴唇囁嚅了一下,沒能立刻回答。

“爹那麼有力氣,那麼好的手藝,他活下來了嗎?張叔是鐵匠,李嬸會織最好的布,王伯識得百草能治病……他們呢?”姜奕的聲音越來越高,帶着哭腔,也帶着一種撕裂般的決絕,“青石鎮沒了!什麼都沒了!靠力氣、靠手藝、靠老實本分,在這世道,真的能活下去嗎?!”

他指着周圍無邊無際的焦土和廢墟,指着遠處山巒間隱隱殘留的、非人力所能造成的巨大裂痕:“那些東西!那些能飛天遁地、翻手間就能讓整個鎮子化爲灰燼的東西!他們是什麼?是神仙?是妖魔?還是……修士?!”

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這個曾經只在遙遠傳說、茶樓閒談中出現的詞,此刻帶着血淋淋的現實重量,砸在了這片廢墟之上。

“娘,我不想學木匠!”姜奕“噗通”一聲跪倒在母親面前,緊緊抓住母親冰冷的手,那幾枚銅錢硌在他的掌心,卻絲毫感覺不到痛。他的眼神死死鎖住母親驚愕而悲戚的眼眸,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裏擠出來,帶着滾燙的渴望和不顧一切的懇求:

“我想修行!我想成爲修士!我要力量!我要能保護你,保護……保護下一個我想保護的地方!我不想再像爹那樣,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不想再像今天這樣,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切被毀掉,只能蹲在廢墟裏撿破爛!”

“修行?”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懼,“小奕,你瘋了嗎?那是……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路!多少好孩子進去,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我們是什麼人家?那是神仙老爺們才敢想的事!我們連飯都吃不上,拿什麼去修?拿命嗎?”

“我知道難!我知道是絕路!”姜奕的眼淚終於滾落,混着臉上的黑灰,留下道道痕跡,“可當個凡人,在這世道,難道就不是絕路嗎?娘,你看看這青石鎮!看看爹!看看隔壁的柱子哥!我們凡人的命,在那些‘東西’眼裏,算個什麼?連草芥都不如!”

他用力抹了把臉,眼神卻更加執拗:“根骨?靈氣?功法?我不管!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去爭!去搶!去拼!去偷去學!去那些大宗門外面跪着求!去最危險的秘境裏闖!總好過……總好過在這裏等死,或者學一門手藝,等着下一次災難來臨時,像待宰的羔羊一樣!”

姜奕的聲音嘶啞了,帶着一種孤狼般的狠厲和絕望中的瘋狂:“娘,讓我去吧!讓我去撞個頭破血流!讓我去試試那條絕路!就算最後粉身碎骨,至少……至少我能自己選怎麼死!”

母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看着跪在面前、眼神像淬了火的刀鋒一樣的兒子,看着他臉上混雜着淚水和黑灰的倔強,聽着他話語裏那錐心刺骨的絕望和不顧一切的決絕。她想起了丈夫被血霧吞噬前最後望向兒子的眼神,想起了那些平日裏和善的鄰裏瞬間化爲飛灰的慘狀,想起了這七日來啃噬着她心髒的無邊恐懼和……同樣深不見底的、對強大力量的渴望。

是啊,凡人的路,真的還是路嗎?在這靈氣枯竭、妖魔橫行、修士視凡塵如草芥的長生界凡塵,學一門手藝,真的能“好歹活下去”嗎?還是僅僅是把死亡的時間,稍稍延後一點?

時間仿佛凝固了。廢墟上的風卷起細小的灰燼,打着旋兒。母親縫衣針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叮”一聲,打破了死寂。

良久,母親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着廢墟的腐朽味道,也帶着一種抽空了所有力氣的疲憊。她沒有再看姜奕,目光空洞地投向遠方那片殘破的山巒,仿佛要看穿那迷霧重重的未來。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那只拿着油紙包和銅錢的手,再次伸向姜奕。只是這次,她的指尖不再僅僅是遞出,更像是……一種沉重的托付,一種無可奈何的放手,一種在絕望深淵邊,將最後一點微光推向未知的賭注。

“拿……拿着吧。”母親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帶着血淚的鹹腥,“去郡府……不,別去木匠鋪了。去找……找那些能測根骨的地方,去打聽……打聽修行的門路……哪怕,哪怕只是最下等的雜役……”

她的眼淚終於無聲地洶涌而出,順着布滿皺紋的臉頰滑落,砸在焦黑的土地上,裂開一小片深色。

“活着……活着回來……”這是她唯一能說出的、蒼白無力的祈願。

姜奕渾身一震,看着母親遞過來的銅錢,那上面似乎還殘留着母親絕望的淚水和體溫。他沒有立刻去接,而是重重地、一個響��頭的劇痛傳來,卻讓他心中那團燃燒的火焰更加猛烈。他抬起頭,額頭一片殷紅,眼神卻亮得驚人,像兩顆投入深淵的寒星。

“娘,等我!”他伸出手,緊緊握住了那油紙包,連同那幾枚帶着母親體溫和淚水的銅錢,仿佛握住了通往那渺茫仙路的第一塊、也是唯一一塊染血的敲門磚。

廢墟之上,腐臭彌漫。少年握緊了銅錢,也握緊了向死而生的執念。凡塵的路已然崩塌,前方,是比這廢墟更殘酷萬倍的修行天塹,而他,決意踏上征程。頭磕在冰冷堅硬、混雜着灰燼的瓦礫地上。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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