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最後的記憶,是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獻資料,和心髒驟然緊縮帶來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再睜眼,視線所及是繁復精美的纏枝蓮帳頂,鼻尖縈繞着陌生的、混合了檀香和女子脂粉的氣息。她猛地坐起,錦被滑落,露出身上一件料子柔軟卻款式古雅的絲綢寢衣。
這是哪兒?
念頭剛起,海量的、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便如同決堤洪水,洶涌地沖入腦海,撐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林微,年方二八,大周王朝內閣首輔林閣老的獨生女。其父林文正,權傾朝野,卻是史書上有名的奸佞之臣,結黨營私,排除異己,是清流言官們口誅筆伐的對象。而如今這位大周天子姬燁,登基三載,年紀輕輕卻暴戾無常,沉迷享樂,濫殺忠臣,搞得朝野上下烏煙瘴氣,民間怨聲載道。
而她,一個剛熬過答辯前夕的現代靈魂,竟莫名其妙地穿成了這個奸臣之女!
還沒等她消化完這離譜的身份轉變,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音在她腦海中直接響起:
【檢測到宿主靈魂綁定……環境掃描……時代確認:大周王朝……身份確認:林微……】
【‘千古名相’輔助系統啓動……正在載入初始任務……】
林微一愣,隨即心頭涌上一股狂喜!系統!穿越者標配!還是“千古名相”系統!這是要她撥亂反正、輔佐明君、開創盛世的節奏?雖然開局是奸臣之女有點坑,但有了系統,逆天改命不是夢啊!
金光閃閃的系統界面在她意識中展開,莊嚴肅穆的背景音樂(如果那能算音樂的話)回蕩在腦海。
【主線任務發布:輔佐明君,澄清吏治,開創‘宣和盛世’。任務獎勵:功德圓滿,重獲新生。失敗懲罰:靈魂湮滅。】
【當前場景:宣政殿偏殿。皇帝即將召見。請宿主把握機會,獻上‘輕徭薄賦,勸課農桑’之策,奠定明君之路基石。任務獎勵:新手大禮包一份。】
輕徭薄賦,勸課農桑!這才是正道之光!林微瞬間感覺自己肩負起了時代的重任。雖然現在的皇帝姬燁聽起來不像個明君,但沒關系,她有系統,可以慢慢引導嘛!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着原主那點可憐的宮廷禮儀記憶,在侍女的服侍下,換上了一套更爲正式卻依舊難掩奢華的衣裙。銅鏡裏映出一張嬌豔明媚的臉龐,眉眼間卻帶着一絲與原主不同的惶惑與堅定。
跟着引路的內侍,穿過重重宮闕,走向那象征着帝國權力核心的宣政殿。越靠近大殿,空氣中那股無形的壓力就越發沉重。朱紅色的宮牆高聳,隔絕了外界的天光,也隔絕了尋常的生氣。
步入偏殿,已有幾位官員等候在此,看到她進來,目光各異,有鄙夷,有忌憚,也有純粹的冷漠。林微垂着眼,盡量降低存在感,心中反復默念着待會兒要獻上的“明君策”。
“宣——林閣老之女,林微覲見!”
尖細的唱喏聲響起,林微心頭一緊,攥了攥微微出汗的手心,低頭邁步,跨入了那扇沉重的殿門。
刹那間,一股混合着龍涎香、墨香以及某種冰冷金屬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大殿極盡奢華,金磚墁地,盤龍柱高聳,穹頂繪着精美的壁畫。然而,這一切的富麗堂皇,卻都掩蓋不住那股從御座方向彌漫開來的、令人心悸的威壓與……戾氣?
她不敢抬頭,依照模糊的記憶跪拜行禮,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臣女林微,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方一片寂靜。只有一道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她身上,帶着審視,帶着玩味,更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
良久,一個年輕卻透着慵懶和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響起,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大殿的每個角落:“平身。抬起頭來,讓朕瞧瞧,林愛卿養在深閨的明珠,是何等模樣。”
林微依言起身,鼓起勇氣抬頭望去。
九龍寶座之上,端坐着一身玄色龍袍的年輕男子。容貌極俊美,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那雙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線,眼底深處仿佛蘊藏着化不開的冰霜與暴虐。他並未正襟危坐,而是微微斜靠着,一手支頤,另一只手隨意地把玩着一只琉璃酒盞。
這就是暴君姬燁?林微的心髒狂跳起來,不僅僅是因爲恐懼,更因爲腦海中系統的界面,在見到姬燁的瞬間,突然開始瘋狂閃爍,刺耳的電流雜音取代了之前的莊重音樂,金色的邊框變成了血紅色!
【警告!警告!系統遭遇未知幹擾……核心程序錯亂……重新檢測宿主環境……重新定義任務目標……】
【錯誤!錯誤!任務模板覆蓋……‘千古名相’模塊卸載……載入備用模板……】
【新主線任務鎖定:助紂爲虐,禍亂朝綱。宿主身份變更:禍國妖妃。】
【當前任務:獻策興建‘酒池肉林’,取悅暴君姬燁。任務時限:一炷香。任務獎勵:生存點數100。失敗懲罰:即刻抹殺!】
血紅色的字體,如同詛咒般烙印在林微的意識裏。助紂爲虐?禍亂朝綱?酒池肉林?抹殺?!
開什麼玩笑!林微幾乎要尖叫出來。這系統是中了病毒嗎?從千古名相到禍國妖妃,這跨度比穿越還離譜!
“林微。”姬燁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他晃了晃手中的琉璃盞,琥珀色的酒液在其中蕩漾,“方才朕與諸愛卿議及如何與民同樂,衆說紛紜,乏善可陳。你父親常誇你聰慧機敏,可有甚新奇想法,說與朕聽聽?”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看似隨意的問話,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她若答得不好,下一刻就會身首異處。同時,林微能清晰地感覺到,腦海中那個血紅色的任務面板正在倒計時,冰冷的“抹殺”二字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她的頭頂。
怎麼辦?按照原計劃獻上輕徭薄賦?那立刻就會被系統抹殺!按照這破系統的要求,提議修建酒池肉林?那豈不是坐實了妖女之名,滿朝文武能生吞了她,恐怕暴君也會覺得她過於荒唐而直接砍頭吧?
橫豎都是死?
不!她不想死!她才剛活過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理智和負罪感。林微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痛感讓她混亂的思緒暫時清晰。她抬起頭,臉上努力擠出一個與原主嬌蠻性格相符、又帶着幾分刻意諂媚的笑容,聲音放得柔婉而甜膩:
“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共主。日理萬機,聖心勞頓,偶有閒暇,自當舒懷暢意,方顯帝王氣度。”她頓了頓,觀察着姬燁的反應,見他似乎並無不耐,反而眼底興味更濃,便壯着膽子繼續說下去,將腦海中系統強制塞過來的那套荒唐說辭,用盡可能“合理”的語言包裝起來。
“臣女愚見,皇家苑囿,乃彰顯天家氣象之所。何不……何不引活水爲池,注以瓊漿玉液,謂之‘酒池’;再起高台廣廈,懸以八方珍饈,謂之‘肉林’?陛下得閒,或泛舟池上,酌酒賞景;或宴飲台間,品饌觀舞。此等‘與民同樂’,方顯我大周物阜民豐,陛下仁德……澤被蒼生,享太平盛世之極樂?”
最後幾句話,她說得越來越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着她自己都能察覺到的虛僞和惡心。她甚至不敢去看兩旁文武百官的臉色。
果然,死一般的寂靜只維持了短短一瞬。
“妖女!無恥之尤!!”一聲蒼老卻如同驚雷般的怒吼炸響,一位身着緋袍、須發皆白的老臣踉蹌出列,手指顫抖地指向林微,因爲極致的憤怒,整張臉都漲成了紫紅色,目眥欲裂,“陛下!此等荒淫無道、亡國敗家之論,竟出自女子之口,還是閣老之女!天欲亡我大周乎?!老臣……老臣泣血懇請陛下,速誅此獠,以正視聽,以安天下民心!”
說罷,那老臣竟猛地掙脫身旁同僚的阻攔,一頭朝着旁邊那根粗壯的蟠龍金柱狠狠撞去!
“張大人!”
“快攔住他!”
驚呼聲、呵斥聲、桌椅碰撞聲亂成一團。侍衛總算反應迅速,在那老臣額頭即將觸柱的刹那將他死死抱住,饒是如此,額角也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鮮血順着蒼老的臉頰滑落,滴在光潔的金磚上,觸目驚心。老臣兀自掙扎哭嚎,聲音淒厲:“陛下!醒醒啊陛下!勿信讒言,勿近奸佞!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此女便是禍根啊!”
血諫!活生生的血諫!林微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胃裏翻江倒海,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她看到更多官員面露悲憤,群情激憤,罵聲如同潮水般涌來,將她淹沒。
“禍國殃民!”
“佞幸小人!”
“林閣老教女無方,合當同罪!”
完了。林微絕望地閉上眼。她甚至能感覺到身後父親林文正那銳利如刀的目光,恐怕連這個便宜爹都覺得她蠢不可及,闖下了彌天大禍。此刻,她只求速死,或許比被系統抹殺來得痛快。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之怒並未降臨。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低沉的笑聲。起初是壓抑的,從御座方向傳來,繼而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暢快,帶着一種近乎瘋狂的、找到知音般的狂喜!
“好!說得好!哈哈哈哈哈!”姬燁撫掌大笑,竟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身,玄色龍袍帶起一陣風,大步流星地走下丹陛。他無視那群跪地哭諫、以頭搶地的臣子,徑直穿過大殿,來到僵立原地的林微面前。
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他身上濃鬱的龍涎香混合着一絲冷冽的氣息,鑽入林微的鼻腔。他伸出手,指尖冰涼,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抬起了林微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
那雙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裏,此刻燃燒着灼熱的光芒,之前的冰霜與戾氣被一種找到同類般的興奮所取代。
“滿朝文武,終日裏不是勸朕節儉,就是逼朕勤政,陳詞濫調,聽得朕心煩意亂!”他的聲音響徹大殿,帶着毫不掩飾的贊賞和愉悅,“只有你!林微,只有你敢說朕想聽的話!懂得朕要的是什麼!什麼江山社稷,什麼黎民百姓,都是虛的!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方是正道!”
他鬆開她的下巴,手臂卻順勢攬住她的腰,將她猛地帶入懷中,緊緊箍住。林微猝不及防,臉頰撞上他堅硬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龍袍下傳來的溫熱和有力心跳。這個姿勢曖昧而強勢,充滿了占有欲。
姬燁摟着她,轉身面對鴉雀無聲的滿朝文武,朗聲宣布,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擬旨!擢林閣老之女林微爲御前侍詔,伴駕左右!興建‘瑤池仙林’一事,由林侍詔總領督辦!一應所需,皆從內帑支取,膽敢阻撓或怠慢者,嚴懲不貸!”
御前侍詔?總領督辦瑤池仙林?林微靠在他懷裏,身體僵硬,大腦一片空白。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尚未退去,更大的荒謬感和恐懼又席卷而來。這暴君……竟然真的采納了這亡國之策?還給了她如此大的權柄?
他摟着她,在無數道或震驚、或恐懼、或怨毒的目光中,如同展示一件戰利品。他微微低頭,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帶着一絲玩味的笑意,低語:
“愛妃……真乃朕之知音。”
愛妃?!林微渾身一顫,如墜冰窟。
而腦海中的系統面板,血紅色的【任務完成】提示閃爍着,獎勵的100生存點數到賬,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
她的“妖妃”之路,就在這滿殿忠臣的血淚和罵聲中,以一種她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式,開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