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第三天,蘇晚終於撞開了房門。
老式掛鍾的擺錘在寂靜中晃出鈍響,蘇父蜷縮在飄窗角落,背脊佝僂得像只被雨打溼的蝦。他懷裏緊緊揣着個牛皮紙信封,指尖把信封邊緣碾得發毛 —— 那裏面本該裝着老宅的房款,此刻卻只有一張被揉皺的收條,和高利貸團夥用紅筆寫的 “欠款兩百萬”。
“爸!” 蘇晚沖過去想搶過信封,卻被蘇父死死按住。他渾濁的眼睛裏布滿血絲,嘴角掛着白沫,反復念叨:“我的房子…… 晚晚的嫁妝…… 沒了……”
三天前,他拿着賣房錢去見刀疤臉時,本想先還一半欠款穩住對方,卻被灌了摻了藥的酒。等他醒過來,錢和房產證都沒了,桌上只留着這張逼債條。
蘇晚的指甲掐進掌心,血腥味混着眼淚滑進嘴裏。她知道父親是想靠這筆錢幫她 “贖身”,可現在……
“爸,你看着我!” 她用力搖晃父親的肩膀,“錢沒了可以再賺,房子沒了可以再買,你不能垮!”
話音未落,防盜門突然被踹開。刀疤臉帶着四個壯漢闖進來,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駭人的聲響。“蘇老頭,錢準備好了?” 他晃了晃手裏的鋼管,金屬反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蘇父像受驚的兔子般躲到蘇晚身後,渾身抖得像篩糠。蘇晚擋在父親面前,聲音發顫卻強撐着鎮定:“我們沒錢,你們再逼債我就報警!”
“報警?” 刀疤臉嗤笑一聲,突然揮拳砸在旁邊的電視櫃上,玻璃門應聲碎裂,“蘇小姐,忘了上次在醫院我怎麼跟你說的?你爸籤了高利貸合同,白紙黑字寫着‘無力償還可抵押人身’,你報啊!”
蘇晚的心髒猛地縮緊。她確實見過那份合同,父親是在被脅迫的情況下籤的字,可法律講究證據,他們拿不出對方逼債的證據。
就在這時,臥室門被推開。蘇母扶着牆走出來,臉色比牆上的白石灰還難看。她本就因精神崩潰在吃鎮靜藥,此刻看到滿屋子的壯漢,突然尖叫一聲:“你們要幹什麼!”
刀疤臉沒理會她,徑直走向蘇父:“既然沒錢,就跟我們走一趟吧。聽說蘇老頭年輕時候在碼頭扛過貨,這身板應該還能賣幾個錢。”
兩個壯漢架起蘇父的胳膊就往外拖。蘇父掙扎着哭喊:“放開我!我女兒會給你們錢的!她認識傅先生!”
“傅先生?” 刀疤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突然抬腳踹在蘇父膝蓋上。老人 “咚” 地跪倒在地,額頭磕在茶幾角,瞬間滲出血來。
“爸!” 蘇晚撲過去想扶,卻被壯漢死死按住。她眼睜睜看着刀疤臉的鋼管落在父親背上,沉悶的響聲像砸在她心上。
“不要打我丈夫!” 蘇母突然沖過來,張開雙臂護住蘇父。她的睡衣扣子崩掉兩顆,露出嶙峋的鎖骨,幹枯的手指死死摳着刀疤臉的胳膊,“要打就打我!我替他還!”
刀疤臉嫌惡地甩開她,蘇母踉蹌着撞在暖氣片上。她看着丈夫蜷縮在地的背影,看着他花白的頭發被血浸透,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雙手捂住胸口緩緩倒下去。
“媽!”
“女人怎麼了?” 刀疤臉啐了口唾沫,“裝死?”
蘇晚掙脫束縛撲到母親身邊,發現她嘴唇發紫,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她瘋了一樣搖晃母親,卻被刀疤臉抓住後領拽起來。
“想救人?” 他把手機扔到她面前,“給傅景深打電話,讓他送兩百萬過來。否則……” 鋼管重重砸在茶幾上,碎裂的玻璃濺到蘇父手背上,老人疼得悶哼卻不敢作聲。
蘇晚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抖得不成樣子。她知道傅景深的規矩 —— 他幫蘇家還債是爲了牽制凌曜,絕不會爲這種 “額外債務” 買單。可看着母親逐漸渙散的瞳孔,她還是按下了那個號碼。
“傅先生,求你……” 她的聲音哽咽着,剛說一半就被打斷。
“蘇小姐,我提醒過你,別讓你家人惹麻煩。” 傅景深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冷得像冰,“我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
電話被掛斷的忙音,像重錘敲碎了蘇晚最後的希望。她癱坐在地上,看着刀疤臉的鋼管再次揚起,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住手!我有錢!我現在就去取!”
她沖進臥室翻出凌夫人給的那張銀行卡,跑出門時撞到門框,額頭磕出個包也渾然不覺。銀行櫃員看着她滿臉淚痕的樣子,遲疑着取出現金。她抱着沉甸甸的錢袋往回跑,高跟鞋跑斷了跟,赤着腳踩在碎石路上,血珠在水泥地上拖出細碎的紅點。
可等她沖回家,看到的卻是更絕望的景象 —— 蘇母躺在沙發上,胸口沒有起伏,蘇父被綁在椅子上,嘴角淌着血沫。刀疤臉數着鈔票,漫不經心地踢了踢蘇母的腿:“這老太太不經嚇,剛倒下去就沒氣了。”
“媽 ——!” 蘇晚撲過去抱住母親,她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冷。
救護車呼嘯而來時,蘇母的心電圖已經成了直線。醫生在急救室門口攔住蘇晚:“病人是突發性心肌梗死,送來太晚了……”
“不可能!” 蘇晚抓住醫生的白大褂,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裏,“你們救救她!求求你們!我有錢!我把所有錢都給你們!”
護士把她拉開,她踉蹌着後退,撞在走廊的欄杆上。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發燒,母親也是這樣抱着她跑向醫院,懷裏的熱水袋燙得她直哭,母親卻一直說:“晚晚不怕,媽媽在。”
現在,媽媽不在了。
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摘下口罩,對她搖了搖頭。蘇晚看着被推出來的母親,蓋着白布的身體那麼瘦小,突然笑出聲來。周圍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卻笑得更大聲,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走到病房門口,看到蘇父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輸液管。老人醒了,看到她就掙扎着要下床,渾濁的眼睛裏淌出淚來:“你媽…… 我對不起你媽……”
蘇晚沒說話,只是蹲在牆角,把臉埋進膝蓋。走廊的長椅涼得刺骨,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像片被狂風撕扯的葉子,無論怎麼抓,都抓不住任何東西。
父親的債,母親的病,傅景深的牽制,凌曜的恨意…… 這些重負壓得她喘不過氣。她曾經以爲自己能撐下去,能保護好父母,可現在才明白,自己有多渺小,多無力。
夜色漸深,走廊裏的人漸漸散去。蘇晚抬起頭,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突然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麼。
也許,從她接受凌夫人那五百萬開始,從她對凌曜說出 “別再糾纏” 開始,一切就已經注定了。
她伸出手,看着掌心的血痕 —— 那是剛才抓碎玻璃杯時劃的。很疼,卻比不上心裏的萬分之一。
原來,徹骨的無力感,是連哭都哭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