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究沒去IT室。
轉身回到工位，重新坐下的那一刻，電腦屏幕還定格在那張蛋糕照片上——太陽花畫在盒底，門開着，風正吹進來。
就像她遊戲裏的那扇門，也像我此刻被撕開一道縫隙的生活。
手機再沒響，林晚晴也沒發來新消息。但我知道，她一定也在看着同一片晚霞，想着同一棟小屋。
我盯着那朵手繪的太陽花看了三分鍾，仿佛能聽見她用蠟筆描邊時的沙沙聲。然後我關掉頁面，打開客服後台的建模插件。
這玩意兒本來是用來給客戶展示產品組裝步驟的，界面簡陋，操作反人類。但我昨晚修房子時，腦子裏已經把那棟歪歪扭扭的小屋拆解成了幾十個模塊——木梁、瓦片、鈴鐺掛件、蘿卜屋頂。現在只想把它變成一個能轉圈看的立體模型，哪怕只是存在本地。
我從抽屜裏翻出那張卡片，平鋪在鍵盤上。背面的太陽花小屋線條歪斜，像是隨手塗鴉，可每一筆都熟悉得像我自己畫的。我拿手機拍下來，導入插件，開始一幀幀描邊。
剛弄到第二步，IT室來電。
“陳默，日志報備還沒交。”
“馬上。”
掛了電話，我瞥了眼時間：下午三點十七。離下班還有兩小時四十三分鍾。
我縮在隔板後面，把建模窗口壓到最小，假裝在處理投訴單。等主管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才重新展開窗口。插件卡了一下，畫面扭曲，屋頂那圈彩虹蘿卜變成了波浪線。我皺眉，發現是掃描時手指蹭到了蠟筆痕跡，邊緣糊了。
重新拍，再導入。
這次我把手機壓在卡片上，確保四角平整。
成功了。
我拖動滑塊，讓小屋緩緩旋轉。門框粉得發亮，窗台上的鈴鐺隨轉動輕輕晃動，屋頂的蘿卜片一片片拼接，像真的能擋雨。
我給文件命名爲“L-05農場復刻版”，順手點了一下同步到公司雲盤。
手滑了。
本想取消，但進度條已經跑完。
算了。反正加密文件夾，沒人會翻。
正要關機，王小滿探頭進來，手裏抱着一摞自考教材。
“默哥，借我U盤拷點資料。”
“在包裏。”
他拉開我雙肩包，翻出U盤，插上電腦。屏幕一閃，他愣了下。
“你這……是求婚建模？”
我猛地撲過去按鼠標，窗口已經最小化。
晚了。
他截圖了。
“別啊，這設計感絕了！”他盯着縮略圖，“粉色門框，鈴鐺窗，屋頂還是蘿卜鋪的？你這是要把女朋友的遊戲ID焊死在建築上吧？”
“不是。”
“還嘴硬？這不就是你們那個‘棉花糖老師’的風格？”
我沒吭聲。
他把U盤拔下來，晃了晃：“放心，我不說。但你這要是拿去參加公司下個月的創意大賽，穩拿獎。”
“我不參賽。”
“匿名投啊！”他笑出聲，“讓全公司看看，咱們客服組也有浪漫戰神。”
他走後，我清了瀏覽器緩存，刪了同步記錄。
可雲盤裏的文件還在。
刪不掉——提示“文件已被共享”。
共享對象是王小滿。
我發消息問他。
“啥？你共享給我的？”
他回得飛快：“哇，真有這操作？那我替你保管着，萬一哪天你想發光呢？”
我盯着對話框，沒回。
晚上八點，辦公室只剩我和保潔阿姨。我重新登錄遊戲，用新客戶端。
加載界面轉完，農場場景彈出來的一瞬間，我愣住了。
整個地圖變了。
原本零散的田地和小屋，變成了一座童話小鎮。
街道彎彎曲曲，路燈是蘑菇造型，每棟房子都掛着招牌——
左邊是“客服君雜貨鋪”，右邊是“棉花糖老師手作坊”，連倉庫都貼了“兩人份存糧”標籤。
我點開自己家的門，屋裏多了張雙人沙發，牆上掛着那張太陽花小屋的像素畫。
我退出來，刷新好友列表，林晚晴在線。
我發消息：“你幹的？”
她回：“我剛上線也嚇一跳。我做了個貼圖包想上傳，但系統一直提示失敗。”
“什麼時候做的？”
“就今天午休。我想着……把那棟房子的樣子留着。”
“我沒傳。”
“那這算系統發糖？”
我們同時點開小鎮中央的空地。那裏有個未命名的建築槽位，提示“需雙人協作解鎖”。
我試着輸入“L-05”，提示錯誤。
她試了“太陽花KPI”，也不行。
正納悶，我點了一下“客服君雜貨鋪”的招牌。
突然，傳來一段語音——是我的聲音：“今日作物成熟，請及時收獲。”
緊接着，她的聲音響起：“太陽花KPI達成，獎勵自己一塊蜂蜜蛋糕。”
是之前遊戲裏錄的系統提示音，早就刪了的。
不知道怎麼被扒出來，還嵌進了貼圖裏。
我看着那棟被命名的小屋，屋頂不漏了，門也夠寬，和我昨晚修的一模一樣。
可現在，它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
我打字：“全公司都能看見這個了嗎？”
“應該不會，遊戲和現實系統不互通。”
“但王小滿看到了我的建模。”
她停了幾秒：“所以他以爲你在公開戀情？”
“嗯。”
“那……算不算一種變相官宣？”
我沒回。
手機震了一下。
郵箱提示：公司內部創意大賽作品公示。
我點開鏈接，首頁第一張圖，正是我做的那個3D小屋模型。
標題寫着：“《給棉花糖的第37次建造嚐試》——匿名投稿”。
預覽圖裏，小屋在陽光下緩緩旋轉，鈴鐺晃動，蘿卜屋頂泛着光。
作者欄空着，但編號右下角有個極小的“W”。
我認得這個標記——王小滿每次交方案，都會在文件角落打個手寫W，說是“王氏認證”。
我立刻撥他電話。
關機。
發消息：“你投稿了？”
他五分鍾才回：“別慌，沒人知道是你。但這麼好的東西，藏起來浪費。”
“會惹麻煩。”
“創意大賽又不查身份，最多評不上獎，還能咋的？”
我盯着那張圖，手指懸在舉報按鈕上。
最終沒點。
第二天午休，經理端着咖啡站在我工位前。
“陳默。”
我抬頭。
他晃了晃手機：“聽說咱們組有人拿遊戲截圖當設計稿參賽？”
我心跳漏了一拍。
他把手機屏幕轉向我——是那張3D小屋的新聞截圖，標題寫着《客服小哥浪漫建模，匿名投稿引爆內部大賽》。
“挺有才啊。”他喝了一口咖啡，“就是這房子……怎麼看着像你們遊戲裏那個農場？”
“巧合吧。”我低頭看電腦，“我沒參賽。”
“匿名的嘛。”他笑了笑，“不過公司鼓勵這種創新氛圍，挺好。”
他走後，我打開遊戲。
林晚晴剛上線，發來一張截圖：童話小鎮的街道上，不知誰用遊戲內噴漆工具寫了行字——
“客服君&棉花糖，鎖了！”
我問她：“你看到沒？”
“看到了。”她回，“全鎮都刷屏了。”
“系統不管？”
“管不了，玩家自制內容，只要不違規。”
“像不像被集體催婚？”
“比家長會還熱鬧。”
我點開好友面板，她的頭像旁多了個新徽章：【共建者】。
點開描述：“與指定玩家共同完成場景演化，解鎖專屬稱號。”
我翻了翻自己的，也有。
我們誰都沒動過上傳按鈕。
可小鎮還在長。
昨晚還是幾棟房子，今天已經多了郵局、甜品店、甚至一個掛着“未來寶寶衣物定制”牌子的小鋪子。
我打字：“下一步是不是該辦婚禮了？”
她回：“你要是敢在遊戲裏放司儀NPC，我就把你的角色改成穿裙子。”
“那我提前把你的改成戴墨鏡耍酷。”
“你試試。”
我正要回，王小滿沖過來，一拍我肩膀：“默哥！雲盤那個文件，我導出來加了點特效，投了外部設計展，沒寫你名字！”
“什麼展？”
“就是那個‘城市微浪漫’主題展，下月在文創園。”
“你瘋了？”
“別急，展覽方說這作品有情感共鳴，想聯系作者。”
“你沒留聯系方式吧？”
“留了公司郵箱。”
“……”
我立刻給行政發郵件，申請撤稿。
剛點發送，手機響了。
林晚晴發來一段視頻。
畫面裏，她站在幼兒園走廊，手機對着儲物櫃。櫃門開着，裏面整整齊齊掛着三根新頭繩——
粉色，帶鈴鐺。
她輕聲說：“我戴回來了。”
視頻結束。
我點開遊戲，小鎮中央的空地還在。
那個未命名的建築槽位，突然閃了一下。
我輸入“L-05”，失敗。
她輸入“太陽花KPI”，失敗。
我們同時輸入“七十二變”。
系統提示：
“名稱確認。
建築類型：雙人協作居所。
是否現在建造？”
我按下確認鍵的瞬間，屏幕微顫，小屋的地基開始緩緩升起，木梁交錯，瓦片自動生成，屋頂的蘿卜片一片片拼合，像一場無聲的儀式。
門框亮起粉光，窗台上的鈴鐺無風自動。
系統彈出提示：【“七十二變”居所已建成，永久綁定“客服君”與“棉花糖老師”】。
我還沒來得及截圖，林晚晴發來消息：“我看見了。”
“你也在線？”
“我一直在線。”她回，“從你命名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終於願意讓別人看見我們了。”
我盯着那棟小屋，它不再是我一個人修修補補的秘密，也不再是藏在建模插件裏的私語。
它是真實的，哪怕只存在於數據流中。
可就在這時，屏幕右上角彈出一條系統通知：【您有新的客戶投訴，請立即處理】。
緊接着，第二條、第三條……像雪崩般涌來。
我心頭一沉，手指剛要移向鼠標，辦公室的燈忽然暗了一瞬。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已壓下來，灰雲低垂，仿佛一場暴雨將至。
我抬頭望向玻璃幕牆外的城市，遠處幼兒園的方向，隱約可見一縷橘色燈光，像風中不滅的燭火。
而我的手機，正靜靜躺在桌角，屏幕又一次亮起——
是林晚晴的新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