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筠像是溺水一般，憋得臉色發紫。
那段短短的錄音，她竟然沒有勇氣再聽一遍。
聽見外面傳來敲門聲，她才長長呼出一口氣，趕忙把錄音帶拿出來藏好。
蘇筠着急忙慌擦去臉上的淚痕，嘶啞着嗓音道：“什麼事？”
蘇瑤腦袋探進來，“我沒見過收音機，能看看嗎？”
她敢開口，是因爲發現蘇筠對自己好像沒有多少敵意。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這種家庭，蘇筠應該沒多少留戀。
蘇筠怕剩下那些錄音帶中還有錄音，便沒讓她碰。
“我還不怎麼會玩，要是弄壞了我不好交代。”
蘇瑤努努嘴，真小氣。
她睨着蘇筠，“你這是打算嫁給孫東明了？”
蘇筠並不意外她的問題，反而問道：“你和孫東明素不相識，可你看起來好像很關注他。”
“有嗎？”蘇瑤避開她的目光。
孫東明可是男主啊，出身好，能力強，運道好。
他在書中簡直集齊了天時地利人和，這樣一個男人，嫁給他就能享福，哪個女人不想嫁？
但想到他對蘇筠做的那些事，理智上又在告訴自己，孫東明遠沒有書中描寫的那麼完美。
“你想嫁給他嗎？”蘇筠直勾勾看着她。
蘇瑤苦笑，“我想的話，就能實現嗎？”
她小說看多了，和男女主作對基本沒有好下場。
蘇筠別開臉，抬頭望着天花板。
“你現在已經知道蘇家是什麼樣的，你會後悔回來嗎？”
蘇瑤嗤笑，“你如果在鄉下長大，就會知道爲什麼大家都向往城裏。蘇筠，別那麼天真，我不敢說鄉下的生活一定比你在蘇家過得差，這兩者無法放在一起比較，不是同一個層面的苦。”
蘇筠並不反駁，陳秀英的娘家在首都郊區，那也是鄉下，已經比城裏的條件差很多。
蘇瑤長大的地方在冀省和首都的交界處，具體如何她不太清楚。
“來到了城裏，至少機會更多。”蘇瑤低聲道。
哪怕不嫁給孫東明，她也能踩着蘇家，爲自己尋一個好男人。
但好壞都是相應的，按照蘇家人的秉性，她未必有婚姻自主權。
……
隔天，蘇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陳秀英在外面罵罵咧咧，話裏話外都在罵她。
連蘇瑤都頂不住起床了，蘇筠卻還賴在床上。
蘇筠睜開眼，面上一片清明，毫無睡意。
她醒得很早，昨晚幾乎沒怎麼睡。
一閉眼，那段令人膽寒的錄音便會在腦海中反復播放。
章秀的每一句哭喊求救，都像針刺一般，深深扎在心裏。
可她卻無能爲力，她什麼都做不了。
起床後，蘇瑤看見她眼底烏青一片，嚇了一跳。
“昨晚你做賊去了？”
蘇筠沒應聲，一邊吃東西，一邊想着等會兒要去幹什麼。
她不會把磁帶還回去，但時間一長，鄭智坤肯定會發現磁帶不見了。
在他懷疑之前，她就得想辦法糊弄過去。
她本來想去買兩個空白磁帶，大不了還孫東明兩個壞的磁帶。
但蘇筠擔心鄭智坤警惕性強，糊弄不過去。
她揣着磁帶，心裏始終不踏實，想不到好的主意。
也是這時，她再一次偶遇了陸謹棠。
他手裏拎着不少東西，身邊還有個女孩。
女孩穿着紅色連衣裙，嬌俏可人。
說話的時候，他會歪着頭，勾着唇角耐心傾聽。
蘇筠雙腿跟灌了鉛似的，直看得雙眼酸澀。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心底咕嚕嚕冒着泡，堵得很難受。
看了一會兒，轉身往反方向走。
隨手摸到兜裏的磁帶，嘴角垮了下來。
走了一會兒，那輛熟悉的黑色皇冠停在路邊。
今天是陸謹棠親自開的車，車窗下滑，她率先看到的是女孩審視的雙眼。
蘇筠下意識頓住腳步，見到了不打招呼，好像有些不禮貌。
“陸先生。”
陸謹棠微微側過頭，唇角掛着閒閒笑意，“我以爲你沒看見我。”
他指的是剛才，他們剛從商場出來的那一刻。
蘇筠卻裝不懂，笑了笑。
“我認得你的車。”
陸謹棠沒非要問出個所以然，內斂鋒芒的雙目在她臉上掃過。
“又不高興？”
蘇筠發現他真的很敏銳，但她歪了下腦袋，反問：
“陸先生爲什麼這樣說？”
他輕笑，“眼睛。”
她大概不知，她的情緒都寫在眼睛裏。
蘇筠沒敢看副駕駛座上的女孩，她怕自己泄露不該有的情緒。
她不該對一個陌生女孩過分關注，卻不得不承認，她在自己心裏掀起了波瀾。
蘇筠抿了抿唇，她很不喜歡這樣的情緒。
“如果我不高興呢？”
陸謹棠道：“等我十分鍾。”
然而，身邊的女孩卻嚷了起來：“你休想甩開我！我不走，我賴定你了！”
陸謹棠眉頭輕蹙，沉聲道：“舒媛，別胡鬧。”
舒媛哼了聲，“誰胡鬧了，得有先來後到，我先來的。你敢丟下我，我回去就和爺爺告狀。”
陸謹棠搭在方向盤的指尖緊了緊，神色不耐。
最後還是蘇筠開口：“陸先生，你說給我撐腰的，還作數嗎？”
“自然。”
蘇筠拿出磁帶。
“陸先生，我有個問題。”
他耐心等候下文。
“我想留下這個磁帶，但這磁帶不是我的，我必須還回去，要怎麼辦呢？”
陸謹棠不假思索道：“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幫你。”
蘇筠若有所思，她信得過。
“你得保證，磁帶的秘密不會泄露出去。”
“我保證。”
連他身旁坐着的舒媛都覺得吃驚，他在蘇筠面前簡直順從得不像話。
要知道，他那桀驁不馴的性子，連老爺子都拿他無可奈何。
時常把陸家攪得天翻地覆。
蘇筠將磁帶遞過去，舒媛下意識想接過，卻見陸謹棠先她一步伸出長臂。
他的手和他的身材一樣修長，骨節分明，卻不是養尊處優的那種手，肉眼可見細碎的疤痕。
襯衫卷起，脈絡分明的青筋連着充滿力量感的腕骨。
蘇筠的指尖觸碰到溫潤，一觸即分。
那丁點觸感，卻像是平靜湖面投入的石子，冷不丁便鑽入湖底深處。
“陸先生，需要多久？”
“很着急？”
“有點。”
陸謹棠斟酌片刻，“明天這個點，還是這裏。”
蘇筠點點頭，唇角勾起笑意。
“謝謝陸先生，我又欠你一回。”
男人語氣調侃：“債多不壓身。”
蘇筠聳聳肩，眉眼活潑了幾分。
“還是有些沉的。”
“以後有機會還。”
蘇筠低笑，但願吧。
“反正都是欠，我還有個請求。”
她從口袋裏掏出昨天抄錄下來的紙張，惹得舒媛頻頻側目。
“你的口袋是百寶箱嗎？”
蘇筠忍俊不禁，“我倒是想，可惜掏出來的都是不值錢的東西。”
“陸先生，上面是電視機廠的合作方，我想請你幫我查一查他們和電視機廠采購主任蘇建軍的來往。”
具體查什麼，她在上頭都寫清楚了。
蘇筠本來是想去找錢錚鳴，然而想到上次姚春燕的事，錢錚鳴也是找陸謹棠。
她便厚着臉皮開了口。
舒媛展顏一笑，目光卻像刀一樣在蘇筠臉上刮着。
“他憑什麼幫你呢？”
蘇筠臉上的笑淡了幾分，“我現在沒有能力，如果以後……”
“談以後就有些不切實際了，你現在沒有的東西，以後就有了嗎？”舒媛嗤笑。
“不勞而獲可不是好習慣哦。”
卻換來陸謹棠暗含警告的話：“舒媛。”
蘇筠笑了笑，“沒事，這位小姐說的也沒錯。”
陸謹棠嘴角噙着笑，語氣緩慢慵懶：“不見得。”
他透過車窗和她對視，濃墨般的狹長眼眸深邃不見底。
“現在沒有的東西，以後會有，一定。”
這一刻，蘇筠像是腳下踩空，傳來沉沉的失重感。
她看着自己陷進去，卻不想起來。
舒媛咬着唇，察覺到了危機感。
她心裏涌動着無數個疑問，這個女的是誰，陸謹棠和她什麼關系？
陸家張羅着給他介紹過多少對象，鉚足了勁兒將各色優秀女同志往他身邊塞。
他多看一眼都嫌煩，連親爹後媽的面子都涮了。
年輕那會兒更是混不吝，大院兒那些公子哥沒幾個沒挨過他拳頭。
這樣一個人，如今追着一個女同志哄。
舒媛撇撇嘴，催促道：“快走了！”
蘇筠微微點頭，徑直轉身離開。
舒媛盯着她的身影，嗤笑出聲。
“真矯情。”
陸謹棠語氣徹底沉下，冷冷警告：“舒媛！”
舒媛哼了聲，“哥，你偏心，你對她比對我還好！”
陸謹棠沒搭理她，“送你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