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前的最後一個周末,學校組織了場動員大會。禮堂裏黑壓壓坐滿了人,校長在台上講得唾沫橫飛,舒棠音卻在底下數着地磚。林薇薇戳了戳她的胳膊,往斜前方努嘴:“你看蘇晚,又在給岑墨塞巧克力。”
舒棠音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蘇晚正把塊包裝精致的巧克力往岑墨手裏塞,他搖搖頭,卻還是接了過來,塞進校服口袋。陽光透過禮堂的高窗照進來,在他側臉投下道金邊,睫毛的影子落在顴骨上,像幅精心描摹的畫。
“聽說這次考試後要重新分考場。”林薇薇咬着她的耳朵,“按上次的排名,你肯定進第一考場,岑墨也在,到時候……”
“到時候正好請教物理題。”舒棠音打斷她,聲音輕得像嘆息。她從書包裏掏出物理錯題本,最新的一頁上抄着道力學難題,解法是昨天請教班長時記的,字跡工整得像打印出來的。
其實她知道岑墨的解法更簡潔,就像知道他總愛在演算時把草稿紙折成四格,知道他解不出題時會下意識地轉筆,知道他……
舒棠音合上錯題本,封面被陽光照得發白。原來知道得太多,有時候也是種負擔,像背着塊浸了水的海綿,越走越沉。
動員大會結束時,外面又下起了雪。學生們擠在禮堂門口,像群歸巢的鳥。舒棠音撐着傘往校門口走,雪粒子打在傘面上,發出沙沙的響。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她,聲音被風雪撕得有點碎。
“舒棠音!”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見岑墨站在不遠處,沒打傘,雪花落在他黑色的沖鋒衣上,很快積了薄薄一層。他手裏捏着本物理練習冊,封面上印着燙金的校名,是她上周落在操場的。
“你的。”他把練習冊遞過來,手指凍得發紅,指節上還有道新鮮的傷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劃破的。
舒棠音接過練習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觸到塊冰。她低下頭,看見練習冊的扉頁上,她的名字旁邊,有個用鉛筆寫的小字,筆畫被反復塗過,看得不太清,像個“墨”字,又像個“默”。
“謝謝。”她把練習冊塞進書包,轉身就走,傘面遮住了她的臉,也遮住了身後那道一直追隨着她的目光。
走到巷口時,舒棠音回頭望了眼。岑墨還站在原地,雪花落滿了他的肩頭,像穿了件白色的披風。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她,像只迷路的狼,在雪地裏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看的童話,王子在雪地裏等了公主三天三夜,最後變成了座冰雕。那時候總覺得王子太傻,現在才明白,有些人寧願變成冰雕,也舍不得移開目光。
可她不是公主,他也不是王子。他們只是兩個在寒冬裏,沿着各自軌跡前行的旅人,偶爾交匯,最終還是要走向不同的遠方。
舒棠音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鑽進肺裏,帶着點雪的清冽。她轉過身,踩着積雪往家走,腳印深深淺淺,很快就被新雪覆蓋。
路燈在雪霧裏暈開暖黃的光,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孤孤單單的,卻異常堅定。口袋裏的物理練習冊還帶着點他的溫度,像塊正在融化的冰,最後只剩下點潮溼的痕跡。
原來有些距離,真的可以像勻速直線運動,不需要外力,不需要理由,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越來越遠。
就像這個冬天,零下三度,剛好夠把所有的溫度都凍結成冰。
回到家時,舒棠音的睫毛上還沾着未化的雪粒,像落了層細碎的糖霜。媽媽正在客廳整理剛曬幹的衣服,看見她進來,趕緊接過她手裏的傘:“外面還下着雪,怎麼不多等會兒再走?”
“怕晚了耽誤做題。”舒棠音換了鞋,把書包放在玄關的櫃子上,指尖還殘留着練習冊扉頁那點若有若無的溫度。她走到書桌前,拿出那本物理練習冊,翻到扉頁,那個模糊的小字還在,鉛筆的痕跡被反復塗抹,邊緣泛着淡淡的灰,像藏在雪地裏的秘密。
舒棠音拿出橡皮,輕輕擦了擦那個字。橡皮屑落在桌面上,像細小的雪粒,很快就把那道痕跡蓋得嚴嚴實實。她合上練習冊,翻開數學卷子,筆尖落在題目上,卻遲遲沒有動靜。窗外的雪還在下,路燈的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雪地上映出片暖黃的光斑,像極了剛才在巷口看到的,岑墨眼裏的光。
“音音,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媽媽端着碗姜茶走進來,放在她桌角,“就要期中考試了,別熬太晚,注意休息。”
“嗯,知道了媽。”舒棠音接過姜茶,暖意順着喉嚨滑下去,驅散了些許寒意。
舒棠音喝了口姜茶,把那些翻涌的情緒壓下去,拿起筆開始做題。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像是在跟過去的自己告別。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舒棠音背着書包往學校走,路上的積雪被踩得咯吱響。快到學校時,她看到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是岑墨。他走得很慢,黑色的沖鋒衣上還沾着雪,手裏拿着個保溫杯,應該是蘇晚給他裝的熱水。
舒棠音放慢腳步,跟在他身後,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得有點陌生。以前總覺得他的背影是溫暖的,像冬日裏的太陽,可現在,卻覺得那背影帶着點疏離,像被冰雪覆蓋的樹。
到了教室,舒棠音剛坐下,就看到蘇晚從教室外拿着包餅幹走到岑墨身邊,小聲說着什麼。岑墨點點頭,接過餅幹,放在桌角。舒棠音拿出課本,假裝認真地復習,可注意力卻總忍不住往那邊飄。她看到岑墨拿起餅幹,咬了一口,蘇晚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像朵盛開的花。
期中考試如期而至。舒棠音走進第一考場,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她的位置靠窗,陽光透過玻璃照在桌面上,暖洋洋的。監考老師開始分發試卷,舒棠音深吸一口氣,拿起筆開始答題。
寫着寫着,她忽然聽到旁邊傳來翻卷子的聲音。她側過頭,看到岑墨坐在她斜前方,正低頭看着試卷,眉頭微蹙,手指在草稿紙上快速地演算着。陽光落在他的發梢,泛着淡淡的金光,像幅安靜的畫。
舒棠音趕緊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試卷上。她知道,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她要好好考試,要對得起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也要對得起媽媽的期望。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舒棠音放下筆,長長地舒了口氣。她收拾好東西,走出考場,剛到走廊,就看到林薇薇在等她。
“怎麼樣?考得還行嗎?”林薇薇迎上來,問道。
“還行,應該能考個不錯的成績。”舒棠音笑了笑,心裏輕鬆了不少。
一周後,兩人並肩往教室走,路過公告欄時,看到很多人圍在那裏——期中考試的排名出來了。舒棠音擠進去,在榜單上尋找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在第五名,比上次進步了兩名。她又往上看,岑墨的名字在第一名,蘇晚在第三名。
“不錯啊音音,進步這麼大!”林薇薇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開心。
“嗯,還好。”舒棠音笑了笑,心裏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激動。她看着榜單上岑墨的名字,忽然覺得那名字變得很遙遠,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見,卻摸不着。
回到教室,岑墨正坐在座位上,蘇晚拿着瓶果汁遞給他:“恭喜你啊,又考了第一。”
“謝謝。”岑墨接過果汁,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舒棠音看着他們,心裏很平靜。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物理錯題本,開始整理這次考試中遇到的難題。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筆記本上,字跡工整而堅定。
她知道,她和岑墨之間的距離,就像這榜單上的排名,看似很近,實則很遠。但她不再難過,也不再遺憾。因爲她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與其在別人的軌跡裏徘徊,不如堅定地走自己的路,去遇見更好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