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很沖。
舒幡的意識被扯了回來。
她費力睜開眼。
是醫院。
白色的天花板，吊着的輸液瓶。
冰涼的液體正順着管子，一滴滴流進她的身體裏。
人還是很虛，但那股窒息感總算消失了。
“幡幡！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一道帶着哭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舒幡偏過頭，看見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女人撲到床邊。她穿着一件的確良的藍色襯衫，眼眶通紅，眼底布滿了細密的血絲，一夜沒睡。
女人想去抱她，手伸到一半又怕弄疼她，只能緊緊抓住她的手，聲音都在發顫：“感覺怎麼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你嚇死媽媽了！”
媽媽？
舒幡的腦子有片刻的空白。
這是個遙遠又奢侈的詞匯。在末世，親情是第一件被丟棄的東西。她已經記不清上一次被人這樣關切地握着手，是什麼時候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林婉清。原主的母親。
“婉清，你別太激動，讓孩子緩緩。”一個溫和的男聲勸着，一個搪瓷杯遞到了舒幡嘴邊，“幡幡，來，喝口水潤潤嗓子。”
舒幡順着杯子看過去，是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透着一股書卷氣，神情憔悴，臉上的擔憂藏都藏不住。
這是原主的父親，舒明遠。
溫熱的水滑入喉嚨，沖淡了那股火辣的疼痛。
舒幡這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幹得快要冒煙了。
“我……沒事。”她開口，聲音沙啞，床邊的夫妻倆聽着，都紅了眼眶。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林婉清迭聲說着，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她趕忙用手背擦掉，又去探舒幡的額頭，“不燒了，總算退燒了。醫生說你再晚送來一會兒，後果不堪設想。”
說着，她又忍不住開始數落：“你說你這孩子，怎麼到處亂跑，現在好了差點出事。”
舒幡垂下眼，沒有接話。
原主殘留的情緒裏，充滿了對扎西的愛戀和被拋棄後的絕望。但對於現在的舒幡而言，扎西不過是一個需要被清理掉的垃圾。
她只是安靜地靠在床頭，任由林婉清用溫熱的毛巾幫她擦臉、擦手。
母親的手指帶着薄繭，動作卻很輕柔。
舒幡的身體微微一僵，又放鬆下來。她甚至主動地，將自己的臉頰在母親溫暖的手心裏蹭了蹭。
好溫暖。
這種純粹的，不摻任何利益的關愛，讓她的靈魂感到一陣陌生的戰栗。
原來，這就是被家人愛着的感覺。
真好。
她羨慕原主。
舒明遠在一旁看着，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嘆了口氣：“好了婉清，孩子剛醒，你就少說兩句吧。”
他轉向舒幡，聲音放得更柔：“幡幡，別怕，爸爸媽媽都在這兒呢。什麼都別想，好好養身體。”
舒幡抬起頭，看向這個男人。
他避開了她的注視，帶着一種習慣性的逃避。
一個矛盾的，溫和的，沒什麼主見的父親。
舒幡在心裏給他下了定義。
她乖巧地點點頭，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
這個笑容，讓舒明遠和林婉清懸着的心，終於落回了原處。
在醫院的這兩天，舒幡過上了她從出生以來最腐敗的日子。
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林婉清簡直是將她當成了易碎的瓷娃娃，喂飯、喂水、擦身，事無巨細。舒明遠則負責跑腿，買來熱騰騰的飯菜投喂。
舒幡從一開始的僵硬不適，到後來的坦然接受，只用了一頓飯的時間。
她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感覺。
被愛，被珍視，被當成全世界最重要的寶貝。
這具身體也在這種精心呵護下，以驚人的速度恢復着。
她躺在床上，能感覺到，那股源於靈魂深處的異能，正在吸收這個世界純淨的能量。沒有了末世狂暴駁雜的能量幹擾，它的恢復速度快了許多。
雖然依舊微弱，但已經穩定下來，有了恢復壯大的根基。
舒幡甚至發現，自己的一切在恢復。
原主因爲是個早產兒，皮膚雖然白，卻是一種帶着蠟黃的病態。而現在，那股蠟黃色正悄然褪去，透出一種瑩潤的光澤。五官也變得越發精致明媚。
林婉清看着女兒一天天好起來，臉上的愁雲也漸漸散去。
這天下午，舒明遠打來了熱水，林婉清看了丈夫一眼，後者點點頭，她才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開口：“幡幡，身體好些了，有件事……爸爸媽媽想跟你商量一下。”
舒幡正小口喝着粥，聞言抬起了頭。
舒明遠推了推眼鏡，躊躇着：“是這樣……你爺爺，他……上個月過世了。”
爺爺？
舒幡搜索着原主的記憶。原主的爺爺奶奶，不是早就過世了嗎？
林婉清看出了她的疑惑，嘆了口氣，接過了話頭：“幡幡，我們跟你說的，是你爸爸這邊……情況有點復雜。”
她組織着語言。
“你爸爸，他不姓舒，他本來的名字，叫拉定·穆青，他是個藏族人。”
“二十年前，你爺爺想讓他娶同族的卓瑪，搞什麼聯姻。你爸性子倔，不願意包辦婚姻，就從拉薩跑了出來。後來遇到了我，我們就留在了北京，再也沒回去過。”
舒明遠在一旁尷尬地撓了撓頭。
從拉薩逃婚出來的叛逆少爺？
舒幡的腦海裏有了一出大家族愛恨情仇的狗血大戲。
她饒有興致地等着下文。
“這次我們接到消息，你爺爺走了。”林婉清的聲音低沉下來，“他老人家臨終前，還在念着你爸爸這個唯一的兒子，立了遺囑，要把家業……都留給你爸爸繼承。”
“所以，”林婉清看着她，鄭重地宣布，“我們一家三口，要回拉薩去。”
舒幡眨了眨眼，有點沒反應過來。
繼承家業？能有多少家業？在她看來，這個年代的“家業”，無非就是幾間瓦房，幾畝薄田。
“家業……很多嗎？”她下意識地問。
舒明遠幹咳了兩聲，臉上的神情混雜着驕傲、心虛和不知所措。
“也……也不是很多。”他小聲說，“就是……兩座雪山，還有……大概兩千多頭犛牛和羊吧。”
“噗——”
舒幡一口粥差點噴出來。
什麼玩意兒？！
兩！座！雪！山！
兩！千！頭！牛！羊！
她抬起頭，直直看向自己的便宜老爸。
所以，她不僅穿越了，還一步到位，直接從末世掙扎求生的女戰士，變成了即將繼承兩座雪山的……超級富三代？
這人生劇本的轉折，是不是太刺激了點？
末世的她，爲了幾塊能量晶石，可以跟變異獸廝殺得渾身是血。可現在，有人告訴她，她家有兩座山！
山裏有什麼？
舒幡的心髒砰砰狂跳起來。
她原本還在盤算着，等身體好了，怎麼在這個陌生的年代，低調地搞點小錢，改善生活，順便尋找能提升異能的資源。
結果，計劃還沒開始，終點就直接砸到了她臉上。
躺平。
一個充滿誘惑力的詞，在她腦海裏瘋狂刷屏。
不用打打殺殺，不用朝不保夕，每天睡到自然醒，喝喝酥油茶，放放牛，看看雪山……
這不就是她夢寐以求的神仙日子嗎！
“幡幡？幡幡？你怎麼了？”林婉清看女兒半天沒反應，表情還有點呆滯，不由得擔心起來。
舒幡一把抓住林婉清的手，眼睛亮得驚人。
“媽！我們什麼時候走？現在就走！”
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去看看自己家的那兩座山了！
看着女兒一掃之前的頹喪，重新變得神采奕奕，舒明遠和林婉清對視一眼，都鬆了口氣。
看來，這個決定是對的。
“不急不急，等你身體完全好了，我們就辦出院手續，然後回家收拾東西，買火車票，還要托關系才能買到臥鋪。”林婉清笑着安撫她，眼裏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回西藏，繼承家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