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覺得自己的肺裏好像塞進了一塊永遠也擰不幹的化纖抹布，那股子混合着氨氣、硫磺還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化學品的味兒，已經深深醃入了他的骨頭縫裏。就算下班洗完澡，躺床上了，鼻子裏好像還縈繞着那股專屬化工廠的“芬芳”。
他拖着步子，跟着人流往車間外走。身上那套深藍色的防靜電工服沾着些不明的污漬，硬邦邦地蹭着皮膚。摘下安全帽，頭發溼漉漉地貼在腦門上，不是汗，就是車間裏那股永遠散不掉的潮溼水汽悶的。
“凡哥，走啊，食堂整點去？”旁邊一個同樣蔫頭耷腦的同事捅了捅他胳膊。
林凡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不了，沒胃口，回去躺會兒。”
他是真沒胃口。一想到食堂那萬年不變的、好像也帶着點化學試劑味兒的土豆燉肉，胃裏就直泛酸水。在這廠子裏幹了小半年，體重沒見長，黑眼圈倒是越來越像國寶，胃口也一天比一天差。
回到那個租來的、只有十平米出頭的小單間，林凡把自己摔進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裏。房間小得可憐，除了床，就一個簡易衣櫃和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桌子上擺着他大專畢業時和室友的合照，照片上的幾個人笑得沒心沒肺，眼睛裏還帶着點對未來的傻氣憧憬。
現在？林凡只覺得眼睛裏只剩下幹澀和疲憊。
他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第一條跳出來的就是銀行APP的短信通知。
【XX銀行】您賬戶0908於09月15日入賬工資人民幣3,28.00元，餘額3,541.72元。
三千二百二十八塊整。
林凡盯着那數字，看了足足有一分鍾。然後狠狠地把手機屏幕扣在胸口。
倒班熬得晝夜顛倒，吸着可能折壽的空氣，一個月就換來這三千出頭。交完八百的房租，水電費一去，再買點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剩下的錢也就剛夠吃飯，想攢下點？簡直是做夢。
上次大學同學聚會，他沒去。在群裏看他們發的照片，一個個穿得人模狗樣，在市區寫字樓裏上班，雖然也抱怨累，但人家那環境、那工資……林凡默默地把群消息設置成了免打擾。
“操！”他低聲罵了一句，翻了個身，臉埋在枕頭裏，枕頭套有股沒曬透的黴味。
他不是沒想過辭職。從進來第一個月就想。但家裏條件一般，大專學歷又像刻在額頭上的烙印，找工作的時候處處碰壁。這份工還是托了個遠房親戚的關系才進來的。老媽每次打電話來，都說：“小凡啊，好好幹，穩定就行，別瞎想……”
穩定是穩定，窮得很穩定。
最讓他受不了的是倒班。這個星期是白班，下個星期就換夜班，生物鍾亂得像被狗啃過的毛線團。今天就是，剛適應了幾天白天活動，明天又要開始上一周的夜班。一想到這個，太陽穴就突突地跳着疼。
他煩躁地坐起來，抓了抓頭發。眼睛掃過桌子底下那箱沒拆封的方便面，胃裏又是一陣抽搐。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再幹下去，錢沒掙着，身體先垮了。
一個念頭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辭職。必須辭職。今天就去說！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野草一樣瘋長，瞬間填滿了他的腦子。一股莫名的勇氣，或者說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沖動，支撐着他猛地站起來。
他甚至沒多想，換上件稍微幹淨點的T恤，拿着手機和鑰匙就出了門。生怕晚一秒，自己那點可憐的決心就又縮回去了。
回到廠區，直接去了車間辦公室。
班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頭發有點稀疏，正端着個大茶杯看生產報表。看到林凡進來，有點意外：“小林？咋又回來了？落東西了？”
林凡深吸了一口氣，那口熟悉的“化工味兒”差點又把他頂回去。他攥了攥拳頭，聲音有點幹巴：“班長，我……我是來辭職的。”
“啥？”班長放下茶杯，皺起眉頭，“幹得好好的，辭什麼職？年輕人別沖動，這工作穩定，五險一金交着，雖然累了點，但……”
“班長，我真幹不了了。”林凡打斷他，話一說出口，反而順暢了，“倒班我身體扛不住，而且……這工資確實也不夠幹啥。”
班長看着他，嘆了口氣：“我知道，剛開始是難熬點，工資也不高。但熬幾年，成了老師傅就好了嘛。你看我，不也這麼熬過來的？到時候考個證，工資能漲……”
又是畫餅。林凡心裏苦笑。這餅他吃了小半年，實在咽不下去了。
“對不起，班長，我意已決。”林凡態度很堅決。
班長看他這樣，知道勸不住，搖了搖頭，從抽屜裏拿出一張離職申請表：“行吧，人往高處走。填了吧，按流程走，得提前一個月打報告啊。”
林凡沒說話，拿過表格，趴在旁邊的桌子上就開始填。筆尖劃在紙上，沙沙作響，他感覺自己像是在籤一份解放證書。
交回表格，走出辦公室，林凡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傍晚的風吹過來，似乎暫時吹散了他身上的怪味，也吹得他心裏空落落的。
解脫了嗎？有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前路茫茫的恐慌。工作沒了，下個月的房租怎麼辦？吃飯怎麼辦？他能找到什麼工作？
他低着頭，慢慢往廠外走。身後是巨大的反應釜和縱橫交錯的管道發出的低沉轟鳴聲，以前覺得吵，現在聽着，竟然有點像是送別的……噪音？
算了，不想了。天塌下來也得先睡個覺。
回到出租屋，巨大的疲憊感像潮水一樣把他淹沒了。他連臉都懶得洗，直接把自己砸回了床上，幾乎是在碰到枕頭的那一刻，意識就模糊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是被餓醒的。
窗外天已經黑透了，屋裏漆黑一片。他摸過手機想看時間，屏幕亮起的強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眯着眼適應了一下，他才看清時間，晚上十一點半。
肚子咕咕叫得厲害，餓得發慌。他掙扎着爬起來，想着去泡那箱救命方便面。
就在他腳踩到冰涼的地面，摸索着去找拖鞋的時候——
【叮！】
一個極其清脆、但又毫無感情的聲音，直接在他腦子裏響了起來。
林凡動作猛地一僵，以爲自己餓出了幻覺。
緊接着，他眼前毫無征兆地彈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半透明的藍色界面，像是老式的電腦窗口，風格極其簡陋，甚至有點土氣。
界面上顯示着幾行清晰的白色文字：
【生活品質提升系統加載完畢！】
【檢測到宿主當前狀態：失業、飢餓、貧困、亞健康。】
【新手任務發布：請爲自己制作一頓營養健康的晚餐（泡面除外），並拍照記錄。】
【任務獎勵：人民幣 500 元。】
林凡徹底愣住了，保持着金雞獨立的姿勢，一只腳穿着拖鞋，另一只腳光着，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張大了嘴巴。
幻覺？餓出精神病了？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
那個藍色的方框還在眼前，字跡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搞……搞什麼飛機？”他喃喃自語，聲音因爲剛睡醒和震驚而沙啞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