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憶，我們也好久沒有去看孩子們了...要不我們去看看他們，順便散散心怎麼樣？”
簡憶思索片刻，便點了點頭。
B市這座靠海的小城，時間流淌得似乎格外緩慢……它算不得繁華，甚至有些寥落，三線城市的身份讓它避開了喧囂的侵蝕。
海風是這裏永不疲倦的訪客，帶着微鹹的溼潤，年復一年地拂過狹窄的街道、低矮的民居，也日日叩響“123花店”門前那串海螺風鈴。
此刻，這風仿佛也跟隨着她們，悄悄溜進了孤兒院不算寬敞的庭院。
陽光慷慨地潑灑下來，將院子裏那幾棵老榕樹的枝葉投影成一片搖曳晃動的碎金，一群孩子正在這光影裏追逐笑鬧，清脆稚嫩的童音撞在斑駁的圍牆上，又反彈回來，充滿了整個小小的空間。
那毫無陰霾的純粹快樂，像一束驟然刺破厚厚雲層的強光，毫無防備地撞進簡憶沉寂了太久的心湖深處。
“簡老師！是簡老師來啦！”不知是哪個眼尖的孩子率先發現了門口的身影，驚喜地大喊起來。
這聲呼喚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歡騰的漣漪。
嬉戲的孩子們紛紛停下腳步，小小的身影如同歸巢的雀鳥，爭先恐後地朝着簡憶飛奔而來，他們揚起一張張被陽光曬得微紅的小臉，眼睛裏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歡喜和依賴，很快就把她團團圍住。
“簡老師，你好久沒有來看我們了。”
一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姑娘擠在最前面，伸出小手抓住了簡憶的裙角，語氣裏帶着小小的委屈。
簡憶的心被那柔軟的觸碰和純真的話語狠狠揪了一下，她努力彎起嘴角，俯下身，指尖帶着不易察覺的微顫，輕輕撫過小姑娘汗溼的額發，又依次揉了揉幾個擠到眼前的小腦袋。
“老師這不是忙完了就來了嗎？”
她的聲音努力維持着平穩，卻依舊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最近……有沒有好好學習呀？”
“有……！”孩子們仰着頭，異口同聲地大聲回答，稚嫩的聲浪幾乎要掀翻頭頂的樹葉。那整齊劃一的、充滿生命力的回應，像一股溫熱的泉水，暫時驅散了簡憶心頭沉甸甸的陰霾，她看着這些鮮活的小臉，一種久違的笑容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都學了些什麼呀？”她蹲下身，讓自己與孩子們的目光平齊，聲音放得更柔緩。
“老師問我們以後長大了想做什麼！”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搶着回答，臉上帶着興奮的紅暈。
“哦？”簡憶的眉梢染上一點真切的笑意，鼓勵地看着他們，“那你們以後都想做什麼呢？告訴老師好不好？”
最先開口的羊角辮小姑娘立刻挺起小胸脯，奶聲奶氣卻異常認真地說：“我以後要像簡老師一樣，當老師！教好多好多小朋友畫畫、唱歌！”
“我！我要當軍人！”旁邊一個稍高些、曬得黝黑的小男孩響亮地接話，他努力站得筆直，模仿着想象中的軍人姿態，小臉上滿是憧憬的光，“就像電視裏那樣，穿綠衣服，拿槍，保護大家！”
“哇！哥哥好厲害呀！”羊角辮小姑娘拍着手跳起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男孩，“軍人可以保護好多……好多人呢！保護老師！保護我們所有人！”
簡憶聽着他們的話，愣住了......
“孟毅，我們考上同一個大學啦！”
“孟毅你以後當消防員，我當教師，你保家衛國，我保護我們的小家。”
她仰起臉，望進他深邃含笑的眼眸深處，聲音輕柔卻帶着磐石般的篤定：“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這些曾經被她視爲理所當然、觸手可及的誓言，此刻卻化作最鋒利的冰錐，帶着呼嘯的風聲，狠狠扎回她的心口。
簡憶控制不住的哭了......
“簡老師！簡老師你怎麼哭了？”孩子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了，紛紛圍攏過來，小小的臉上寫滿了驚慌和無措，七嘴八舌地叫着。
“沒事，沒事的孩子們，”
喬伊立刻上前一步，將簡憶微微顫抖的身體擋在身後，同時蹲下來，用最溫和鎮定的語氣安撫着孩子們。
“簡老師是太開心了，看到你們都這麼懂事，這麼有理想，她太高興了，高興得忍不住掉眼淚了。”她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可信。
“簡老師還特意給你們帶了好多好吃的點心呢！就在那邊桌子上放着，你們快去吃吧！乖！”
“點心！”孩子們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臉上重新煥發出光彩，小小的擔憂很快被美食的誘惑沖散。
他們歡呼着，互相拉扯着，像一群快樂的小鳥，朝着庭院另一頭的石桌跑去。
喬伊把簡憶抱在懷裏，輕輕撫摸着她的秀發。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伊伊，嗚嗚嗚嗚嗚......”
夜色漸沉，海風裹挾着微鹹的氣息拂過簡憶的臉頰，遠處的燈塔在黑暗中投下一束微弱卻固執的光。
簡憶攥緊手中的信紙，仿佛那是她與沈孟毅之間最後的聯系。
喬伊輕輕走到她身後，爲她披上一件外套，“海邊風大，別着涼了。”
簡憶沒動，只是低聲問：“伊伊，你說……人死了之後，會去哪裏？”
喬伊頓了頓，故作輕鬆道：“誰知道呢？也許是變成星星，也許是變成風，反正……總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吧。”
簡憶扯了扯嘴角，沒再說話。
她不信鬼神，可有時候又希望這世上有魂魄。
如果沈孟毅真的變成了風，會不會偶爾吹過她的耳畔？如果他是星星，會不會在某片夜空裏注視着她？
可這些念頭剛冒出來，就被理智狠狠掐滅。
他已經不在了。
他甚至沒有留下完整的遺體。
那場大火燒得太狠，連骨灰都是戰友從廢墟裏一點點拼湊出來的。
簡憶攥緊了欄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喬伊沉默片刻，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沈孟毅在天有靈，他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簡憶的眼淚無聲滑落……
“可我今天……真的以爲是他回來了。”
她的聲音破碎在風裏，“哪怕他忘了我，哪怕他只是個陌生人……只要他還活着，就好。”
喬伊眼眶發紅，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突然，傳來孩子們的驚呼聲：“簡老師！快來看！海邊有好多螢火蟲！”
簡憶怔了怔，被喬伊拉着走向沙灘。
夜幕下，無數螢火蟲在海浪邊緣飛舞，宛如星辰墜入凡間，孩子們興奮地追逐着光點，笑聲清脆，簡憶望着這一幕，恍惚間，仿佛看到年少時的沈孟毅站在光影裏，沖她笑着揮手。
“是熒光海藻……”喬伊輕聲解釋，“這片海域偶爾會出現這種現象。”
可簡憶卻仿佛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憶憶，你看，連大海都在替我哄你開心。”
她再也忍不住，跪坐在沙灘上，放聲痛哭。
喬伊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陪在一旁。
不知過了多久，簡憶終於抬起頭，擦幹眼淚。她望向深邃的海面，輕聲道：“孟毅，你看到了嗎？我們的123花店開得很好……我也像你一樣在幫助那些孤苦伶仃的孩子們，他們也很乖。”
海風溫柔地掠過她的發梢，像是無聲的回應。
喬伊嘆了口氣，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憶憶，別想了，我們明天一早就回去，好嗎？”
簡憶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螢火閃爍的海面，轉身離開。
那裏有沈孟毅最喜歡的潮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