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辰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輕輕敲擊，節奏與空間站外飄浮的微隕石撞擊防護罩的聲音奇妙地重合。天眼空間站的觀測艙內，只有儀器運轉的低沉嗡鳴與他平穩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透過弧形觀察窗，地球如同一顆藍白相間的寶石，懸掛在漆黑的太空中。
“系統自檢完成，所有探測器運行正常。”AI助手“雅典娜“的柔和女聲在艙內響起，“深空掃描陣列已校準，準備接收第1479次柯伊伯帶外掃描數據。”
俞辰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將咖啡杯裏最後一口冷掉的液體一飲而盡。這是他在天眼空間站輪值的第三個月，例行公事的深空掃描已經進行了上千次，每一次的結果都毫無驚喜——只有宇宙背景輻射的單調嗡鳴和無盡的星際塵埃。
“開始掃描。”他下達指令，聲音因爲長時間沒有說話而略顯沙啞。
接收到命令，控制台上的全息投影立刻亮起，顯示出一片由藍綠色光點組成的星圖。俞辰調整了一下坐姿，將數據流導入他的神經接口。瞬間，宇宙的脈動直接流入他的大腦——這是天眼空間站最先進的技術，讓科學家能夠“感受“而不僅僅是看到深空數據。
起初，一切如常。銀河系懸臂的微波背景像一首永無止境的搖籃曲，在俞辰的意識邊緣輕輕回蕩。然後——
一個尖銳的脈沖瞬間刺穿了他的意識。
俞辰猛地坐直身體，差點從固定椅上彈起來。“雅典娜！”他的聲音因震驚而提高，“剛才那是什麼？”
“檢測到異常信號，來源：柯伊伯帶外約2.3天文單位，頻率1420.4058兆赫。”AI的回答依然平靜，“正在分析信號特征。”
1420.4058兆赫——氫線頻率。宇宙中最基本的元素發出的自然頻率，也是人類SETI計劃中重點監測的頻段，因爲任何有智慧的文明都可能選擇這個“宇宙通用頻道“進行通訊。
俞辰的心髒開始劇烈跳動。他迅速調出信號波形圖，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舞。“這不是自然現象，”他喃喃自語，“太精確了...”
信號呈現出完美的周期性脈沖，每6小時11分22秒重復一次，誤差不超過千分之一秒。更令人震驚的是，脈沖的強度變化形成了一個清晰的數學序列——前七個質數的二進制編碼。
“雅典娜，確認信號來源方向是否有已知天體？”
“否定。該區域爲星際介質空洞，最近恒星距離信號源1.7光年。”
俞辰感到一陣眩暈。要麼是儀器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故障，要麼...人類剛剛收到了第一個確鑿的地外文明信號。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啓動全頻段記錄，將信號數據打包準備傳輸給地面控制中心。同時——”他猶豫了一瞬便有了決定，迅速命令道：“啓動協議Omega。”
艙內燈光突然變成暗紅色，警報聲輕柔地響起。“協議Omega已啓動，所有數據將進行最高級別加密傳輸。警告：此操作不可逆，確認繼續？”
俞辰的手指懸在確認按鈕上方。協議Omega是SETI最嚴格的保密程序，一旦啓動，所有相關數據將直接傳輸給國際太空總署的少數高層，完全繞過常規科學審查流程。在過去五十年中，這個協議從未被真正使用過。
“確認。”他按下了按鈕。
就在這一刻，空間站的主顯示屏突然閃爍起來，十幾個通訊請求同時涌入。
“什麼情況？”俞辰皺眉，對這突然出現的情況有些不解。
“異常情況，”雅典娜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微妙的波動，“全球七個地點的古文明監測站同時發來緊急通訊請求。地點包括：埃及吉薩、秘魯納斯卡、英國巨石陣、中國三星堆、墨西哥特奧蒂瓦坎、復活節島和印度河谷遺址。”
俞辰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這些地點都是地球上最神秘的古代文明遺跡，每個遺址都設有精密儀器監測那些至今無法解釋的古物能量波動。
“接通所有通訊，分屏顯示。”
七個畫面在屏幕上展開，每個畫面中都有一位震驚的科學家站在某種激活的古代儀器前。吉薩的負責人——一位白發蒼蒼的考古學家——聲音顫抖地說：“大金字塔內的花崗岩密室剛剛發出了強烈的電磁脈沖，與1973年那次完全一樣，但強度增加了十倍！”
其他地點的報告同樣令人不安：納斯卡線條在地面溫度掃描中突然顯現出新的幾何圖案；巨石陣的石頭開始以精確的頻率共振；三星堆青銅器的放射性同位素比例發生了無法解釋的變化...
“所有事件的發生時間？”俞辰問道，盡管他已經猜到了答案。
“統一發生在6分11秒前，”雅典娜回答，“與您檢測到深空信號的時間完全一致。”
俞辰的雙手開始微微發抖。這不可能只是巧合。某種力量——某種遠超人類理解的力量——正在同時激活地球上的古老遺跡和來自太陽系邊緣的信號。
他正準備下達進一步指令時，個人通訊器突然震動起來。一條加密信息直接傳到了他的私人終端，發件人ID顯示爲“VORONIN”——他的導師，量子物理學家沃洛寧教授，地球上最聰明的頭腦之一，也是國際太空總署秘密科學顧問團的負責人。
信息只有三個字：
“別回復。”
俞辰盯着這條信息，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沃洛寧怎麼會知道？協議Omega的傳輸應該還在進行中，理論上至少需要15分鍾才能到達地面接收站。
除非...沃洛寧早已預料到這一切。
“雅典娜，暫停Omega協議傳輸。”俞辰突然命令道。
“警告：數據傳輸已進行87%，中止將違反——”
“我授權緊急中止！現在！“
屏幕閃爍了一下，紅色警報燈熄滅。“傳輸已中止。未發送數據已隔離在安全緩存區。”
俞辰深吸一口氣，調出深空信號的原始數據流。在專業訓練與直覺之間，他選擇了後者——某種本能告訴他，這個信號遠比表面看起來復雜得多。
“雅典娜，對信號進行量子態分析，特別關注任何可能的糾纏特征。”
“需要啓用實驗性量子計算模塊，此操作將消耗85%的系統資源，持續約2小時。”
“執行。”
隨着系統資源的重新分配，空間站的大部分非必要功能暫時關閉，包括生活區的重力模擬系統。俞辰感到自己突然變輕了，固定帶將他輕輕壓在座椅上，防止他飄起來。
他望向窗外的地球，思緒萬千。人類尋找外星信號已經超過一個世紀，但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爲什麼他感受到的不是興奮，而是深深的恐懼？那些古文明遺址的儀器——它們的建造者是否也曾面對過同樣的選擇？
“俞博士，”雅典娜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來自國際太空總署的緊急通訊請求，優先級Alpha。”
俞辰咬了咬下唇。“接通。”
屏幕上出現了太空總署署長埃德蒙茲嚴肅的面孔，背景中可以看到十幾位高級官員聚集在指揮中心。
“俞博士，我們檢測到你的站點啓動了協議Omega然後又中止了。解釋。”埃德蒙茲的聲音冷硬如鐵。
俞辰斟酌着詞句。“署長，我們發現了一個來自柯伊伯帶外的異常信號，特征高度疑似人工起源。但在確認其性質前，我認爲需要更多分析。”
“信號參數？”
“周期6小時11分22秒，頻率1420.4058兆赫，調制方式爲前七個質數的二進制編碼。”
指揮中心傳來一陣低聲議論。埃德蒙茲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你知道這個頻率的意義。”
“是的，署長。氫線頻率，SETI重點監測頻段。”
“還有更奇怪的事，”俞辰繼續道，“就在信號到達的同時，全球七個主要古文明遺址的監測儀器同時激活。我收到了沃洛寧教授的警告信息，他……”
“沃洛寧？”埃德蒙茲突然打斷他，“沃洛寧教授三個月前就進入封閉實驗室了，沒有任何對外通訊。”
俞辰感到血液凝固。“但這不可能...我剛剛收到了他的信息，系統驗證了加密籤名。”
指揮中心陷入一片死寂。埃德蒙茲轉向身旁的技術人員低聲說了什麼，然後轉回屏幕。
“俞博士，立即將所有數據傳輸給我們。同時，空間站進入隔離協議，禁止任何對外通訊，直到進一步通知。這是直接命令。”
屏幕變黑前，俞辰看到埃德蒙茲臉上閃過一絲他從未在這位鐵血署長臉上見過的表情——恐懼。
通訊切斷後，俞辰呆坐了幾秒鍾，然後突然行動起來。
“雅典娜，量子分析需要多久完成？”
“剩餘1小時43分鍾。”
“取消隔離協議準備，保持系統全功率運行。”俞辰調出沃洛寧發來的那條神秘信息，仔細研究每一個字節。“驗證這條信息的傳輸路徑。”
“驗證完成。信息通過量子加密通道傳輸，路徑顯示...來自空間站內部。”
俞辰的呼吸停滯了一瞬。“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俞博士。這條信息是從天眼空間站的量子通訊終端發出的。”
這不可能。空間站上只有他一個人類。除非...
“掃描整個空間站的生命體征。”
“掃描完成。確認唯一人類生命體征：俞辰。檢測到量子態異常波動，位置：D7區量子實驗室。”
D7區——沃洛寧上次來訪時使用的實驗室，他在那裏留下了一些實驗設備。俞辰解開固定帶，輕輕推離座椅，在微重力狀態下向艙門飄去。
“雅典娜，繼續信號分析。有任何變化立即通知我。”
穿過連接艙時，俞辰感到空間站似乎比平時更安靜，連一貫存在的設備嗡鳴聲都變得微弱。D7區的艙門緊閉，安全面板顯示鎖定狀態。他輸入高級別覆蓋密碼，聽到門鎖解除的機械聲。
門滑開的瞬間，一股刺骨的寒意迎面撲來——不是溫度上的寒冷，而是一種直達靈魂的顫栗。實驗室內的燈光自動亮起，照亮了中央實驗台上那個籃球大小的金屬球體：沃洛寧的量子糾纏實驗裝置。
球體表面本應是光滑的金屬，現在卻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從縫隙中滲出詭異的藍光。更令人不安的是，實驗台上方的空氣中懸浮着一行由某種發光粒子組成的文字，與俞辰收到的信息一模一樣：
“別回復。”
俞辰伸手想要觸碰那些漂浮的粒子，卻在距離幾厘米處停住了。某種直覺警告他不要這麼做。他轉而檢查實驗台的數據屏，上面顯示着令人費解的參數：
[量子態坍縮率：137%]
[糾纏維度：11]
[時間點差：0.7秒（未來）]
“雅典娜，”俞辰的聲音有些發抖，“解釋這些讀數。”
“數據超出標準物理模型。最接近的解釋：該裝置正在與未來時間點的自身保持量子糾纏，比例異常。警告：檢測到微時空漣漪，強度增加中。”
俞辰突然明白了什麼，沖向通訊面板。“雅典娜，立即向地球發送以下信息：'天眼發現信號，不回復。沃洛寧裝置異常。請求緊急撤離。'”
“通訊系統無響應。檢測到全頻段幹擾。”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燈光開始閃爍，量子裝置發出的藍光變得強烈，照亮了整個房間。俞辰感到一陣眩暈，視線邊緣出現奇怪的幾何圖形。他踉蹌着扶住牆壁，看到數據屏上的數字瘋狂跳動，最後定格在一個新的讀數上：
[時間點差：12小時（未來）]
藍光突然爆發，淹沒了俞辰的視野。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仿佛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從光芒中走出，向他伸出手——那只手上布滿了奇怪的晶體，正滴下某種暗紅色的液體。
然後，世界陷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