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報聲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着俞辰的意識。他掙扎着睜開眼,視網膜上還殘留着那片詭異的藍光。實驗室的天花板在視野中搖晃,仿佛整個空間站正在解體。
“雅典娜...報告狀態...”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生命體征穩定,輕微腦震蕩。量子實驗室已隔離,輻射水平正常。”AI的聲音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緊繃,“俞博士,您失去意識12分37秒。”
俞辰用手肘撐起身體,一陣眩暈襲來。實驗室裏,那個量子裝置已經停止了發光,但表面蛛網般的裂紋擴大了,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從內部撕裂。空氣中還漂浮着微小的發光粒子,緩慢地組成又分解着無法辨認的符號。
“通訊恢復了嗎?”
“仍然受阻。檢測到全頻段量子幹擾,來源...”雅典娜罕見地停頓了一下,“來源似乎是空間站內部。”
俞辰的胃部一陣緊縮。他強迫自己站起來,雙腿像灌了鉛。監控屏幕上的數據流仍在跳動,但那些數字和符號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這不是任何人類科學使用的編碼系統。
就在這時,主顯示屏突然亮起,雪花般的噪點中浮現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沃洛寧教授?”俞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屏幕上的老人看起來比俞辰記憶中蒼老十歲,深陷的眼窩周圍布滿皺紋,灰白的頭發亂蓬蓬地支棱着。但那雙眼睛——那雙銳利的藍眼睛依然如鷹隼般明亮。
“俞辰,聽我說,時間不多了。”沃洛寧的聲音伴隨着奇怪的電子回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個信號不是普通的電磁波,它是量子糾纏態的載體。”
俞辰的大腦還在眩暈中掙扎,但多年的科學訓練讓他本能地抓住了關鍵點:“這不可能...量子信息無法在宏觀尺度傳播...”
“我們錯了,孩子。”沃洛寧苦笑,嘴角的皺紋更深了,“宇宙比我們想象的更...奇怪。那個信號攜帶的不是簡單的'你好',而是一組量子指令,能夠激活特定的糾纏態。”
屏幕閃爍了一下,沃洛寧的圖像扭曲變形,然後又重新穩定。俞辰注意到教授的背景不是任何熟悉的實驗室,而是一個奇怪的六邊形空間,牆壁上布滿了發光的幾何圖案。
“教授,你在哪裏?爲什麼空間站的量子裝置會顯示你的信息?”
沃洛寧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信號中的編碼,你注意到了嗎?前七個質數。”
俞辰點頭:“2,3,5,7,11,13,17的二進制表示。”
“不完全是。”沃洛寧舉起一個平板,上面顯示着復雜的波形分析,“仔細看脈沖間隔的微妙變化。它們構成了一個分形密碼,指向...”
屏幕突然劇烈閃爍,沃洛寧的形象扭曲成抽象的馬賽克。當畫面重新穩定時,教授的臉幾乎貼在了攝像頭上,眼睛因恐懼而睜大。
“它們在喚醒沉睡的構造體!地球上的古遺址——那些不是墳墓或神廟,而是...天線!”沃洛寧的聲音變得急促,“俞辰,你必須阻止任何人回復那個信號。任何形式的回復都會完成量子測量,坍縮到它們預設的狀態!”
俞辰的後背滲出冷汗。他想起那些同時激活的古文明遺址,想起吉薩、納斯卡、巨石陣...如果它們真的是某種天線...
“教授,'它們'是誰?這個信號來自哪裏?”
沃洛寧的表情變得異常復雜。他慢慢卷起左臂的袖子,露出的景象讓俞辰的血液幾乎凝固——教授的手臂上布滿了細小的晶體結構,像某種礦物感染般從皮膚下生長出來,在燈光下折射出詭異的色彩。
“這就是我三個月前封閉實驗室的原因。”沃洛寧的聲音低沉,“它們不是來自某個遙遠的星系...它們一直都在這裏,在量子泡沫的褶皺中,等待合適的時機。而現在,時機到了。”
屏幕再次閃爍,沃洛寧的形象開始分解成色塊。
“等等!”俞辰撲向控制台,“怎麼阻止這一切?那些晶體是什麼?”
“找到李雯...“沃洛寧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月球基地...暗面...她發現了...”
通訊突然中斷,屏幕恢復成一片漆黑。俞辰瘋狂地敲擊鍵盤,但所有嚐試重新連接的請求都石沉大海。
“雅典娜!追蹤剛才的信號來源!”
“無法追蹤。通訊路徑顯示...”AI停頓了半秒,這在計算機時間中顯得反常,“來源指向地球,坐標:北緯29.9792°,東經31.1344°。”
俞辰立刻認出了這個坐標——吉薩大金字塔的精確位置。
他的通訊器突然震動起來,一條緊急信息彈出:
[緊急撤離指令已啓動。穿梭艙準備就緒,ETA 8分鍾。授權人:埃德蒙茲]
幾乎同時,空間站的照明系統切換爲紅色應急模式,重力模擬系統關閉,所有非必要設備進入待機狀態。
“雅典娜,發生了什麼?”
“收到國際太空總署最高優先級指令。天眼空間站即將進入全封閉狀態,所有人員立即撤離。檢測到多艘不明飛行器接近,距離500公裏並迅速縮短。”
俞辰的胃部一陣翻騰。不明飛行器?在近地軌道?他沖向觀察窗,調出外部攝像頭的畫面。
在漆黑的天幕背景上,地球的弧線散發着柔和的藍光。而在那片黑暗中,十幾個光點正以不可能的角度改變着軌跡——沒有推進器尾焰,沒有慣性的限制,就像宇宙法則對它們不起作用。
“計算它們的航向。”
“攔截軌道,ETA 4分12秒。”
俞辰的大腦飛速運轉。從發現信號到古遺址激活,從沃洛寧的警告到這些不明飛行器...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但又有某種可怕的邏輯貫穿其中。他想起教授手臂上的晶體,想起那句“它們一直都在這裏“...
“雅典娜,準備所有數據核心的物理銷毀程序。同時將關鍵數據備份到便攜量子存儲器。”
“警告:銷毀程序將永久擦除——”
“執行!另外,準備穿梭艙手動超馳控制。”
俞辰飄向實驗室角落的安全櫃,輸入生物識別密碼。櫃門滑開,露出一個銀色的手提箱——沃洛寧上次來訪時留下的“應急裝備“,當時教授半開玩笑地說希望永遠用不上它。
手提箱比他想象的重,即使在微重力環境下也能感受到重量。俞辰將它固定在腰間,然後沖向出口。
穿過連接艙時,空間站突然劇烈震動,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撞擊。俞辰撞在牆上,肩膀傳來尖銳的疼痛。
“報告!”
“不明物體已接觸空間站外壁,D3區氣壓下降。防護罩失效,未知能量場穿透中。”
俞辰沒有停留,利用每一次撞擊的動量向前推進。主艙室已經空無一人,其他科學人員顯然已經撤離。穿梭艙的艙門閃爍着綠色準備燈,他滑入座位,迅速系好安全帶。
“雅典娜,數據傳輸完成了嗎?”
“完成87%,剩餘關鍵數據需要額外2分鍾。”
“沒時間了,立即發射!”
穿梭艙的艙門密封,隨着一聲沉悶的爆炸螺栓聲,脫離程序啓動。慣性將俞辰壓進座椅,透過狹小的舷窗,他看到天眼空間站的外殼上附着着三個光滑的黑色物體,形狀不斷變化,像液態金屬在尋找某種最優形態。
更可怕的是,空間站的太陽能板正在緩慢地...結晶。一種半透明的物質從接觸點蔓延開來,將金屬結構轉化爲某種發光的礦物。
“那到底是什麼...”俞辰喃喃自語。
穿梭艙突然劇烈旋轉,警報聲刺耳地響起。
“檢測到牽引光束,嚐試突破中。”自動駕駛系統的聲音冷靜地報告,“警告:引力場異常,標準物理模型不適用。”
俞辰切換到手動控制,手指在虛擬界面上飛舞。穿梭艙的推進器全力噴射,但就像陷入無形的泥沼,速度絲毫未增。窗外,地球的藍色弧線變得扭曲,仿佛透過熱浪觀察。
就在絕望即將攫住他的那一刻,牽引突然消失了。穿梭艙像被彈弓發射般向前沖去,慣性補償系統幾乎來不及反應。俞辰的頭猛地撞在頭枕上,眼前金星亂冒。
“發生了什麼?”
“未知原因,牽引場突然中斷。推測:主動幹擾源。”系統停頓了一下,“檢測到高頻量子信號,匹配度97%與沃洛寧教授的實驗裝置特征。”
俞辰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奇跡。他調整航向,讓穿梭艙進入再入軌道。大氣層摩擦產生的等離子體包裹了舷窗,將外界變成一片橙紅色的火海。
當高溫和震動終於平息,俞辰看到了雲層下的晨光。自動駕駛系統引導穿梭艙滑向瑞士阿爾卑斯山脈深處的一個小型着陸場——國際太空總署最機密的設施之一。
着陸過程平穩得近乎詭異。艙門打開時,清新的山風撲面而來,與空間站循環空氣的金屬味形成鮮明對比。俞辰解開安全帶,小心翼翼地取出量子存儲器和那個銀色手提箱。
着陸場空無一人,這很不尋常。通常即使是最高機密任務,也會有安全小組等候。遠處的主建築看起來毫無生氣,監控攝像頭一動不動地指向固定方向。
俞辰的神經末梢像天線般繃緊。他激活手提箱的生物識別鎖,箱蓋無聲滑開,露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槍和一個看似普通的眼鏡盒。手槍沒有傳統的扳機,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生物傳感器和復雜的調節旋鈕。眼鏡盒裏是一副半透明的智能鏡片,鏡框上布滿了微型傳感器。
他戴上眼鏡,世界立刻被覆蓋上一層數據流。建築物內部顯示出奇怪的熱信號——不是人類的熱特征,而是某種規則的幾何圖案,像分形般在走廊中延伸。
“該死...”俞辰低聲咒罵,調整眼鏡的過濾模式。沃洛寧到底卷入了什麼?那些晶體...那些變化形態的物體...
他小心地接近主建築,手槍握在手中。正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滑開了。走廊裏一片死寂,只有應急燈提供昏暗的照明。牆壁上...有些不對勁。俞辰伸手觸摸,發現原本光滑的金屬表面現在布滿了幾乎不可察覺的微小晶體結構,像一層霜花,但摸上去是溫熱的。
“生命體征掃描。”他輕聲命令眼鏡。
[檢測到37個生物信號...分類:未知。警告:檢測到量子糾纏特征]
數據顯示所有信號都集中在地下三層——沃洛寧的私人實驗室所在地。俞辰找到電梯,但電力已經中斷。緊急樓梯井的門半開着,從縫隙中透出詭異的藍光。
每一步都讓俞辰的緊張加劇。樓梯扶手上同樣覆蓋着那種晶體,隨着深度增加,晶體結構變得更加復雜,開始形成規則的幾何圖案。到地下二層時,牆壁已經完全變成了某種巨大的晶體結構,像水下的珊瑚礁般在藍光中閃爍。
最後一段樓梯盡頭是一扇厚重的安全門,現在大開着。俞辰屏住呼吸,舉槍踏入——
眼前的景象讓他僵在了原地。
沃洛寧的實驗室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牆壁完全由發光的晶體構成,延伸至高高的穹頂。房間中央懸浮着一個與天眼空間站上那個相似的量子裝置,但規模大了十倍,周圍環繞着十二個人形...如果那還能稱爲人的話。
他們的身體部分結晶化,像沃洛寧的手臂那樣,但程度更深。有些人的半邊臉已經變成了發光的礦物結構,另一些人的四肢完全轉化,卻仍然能夠活動。他們圍成一個完美的圓圈,雙手相連,頭向後仰,仿佛在接收某種無形的信息流。
而在圓圈中央,漂浮着一個讓俞辰血液凝固的物體——一個與太空中看到的完全一樣的黑色流態物體,只是現在它展開成了一片薄薄的平面,上面投影着...星空。不是隨機的星圖,而是精確的太陽系外緣,柯伊伯帶之外的一個特定區域。
最靠近門口的人形緩緩轉過頭。盡管面部已經部分結晶,俞辰還是認出了那雙銳利的藍眼睛。
“你來了,孩子。”沃洛寧的聲音不再是透過電子設備的失真,而是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我就知道你能解開我的信息。”
俞辰的槍口不自覺地垂下。“教授...這到底...這些人...”
“先驅者。”沃洛寧的微笑在晶體結構的折射下顯得扭曲,“或者說,感染者。自願的測試者,爲了理解這個...”他舉起已經完全結晶化的左手,“轉變過程。”
俞辰注意到其他“人”也開始慢慢轉向他,他們的眼睛——那些還沒有結晶的眼睛——閃爍着同樣的藍光。
“信號是什麼?那些飛行物是什麼?”俞辰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盡管每根神經都在尖叫着逃離。
沃洛寧的晶體手臂指向中央的黑色平面。“不是飛行器,俞辰。是信使。它們攜帶的信息不是給我們的...而是給那些一直沉睡在地球上的構造體。”
投影上的星空突然放大,聚焦在一個特定的點上。一顆不應該在那裏的“星星”。
“看,它們已經等不及了。”沃洛寧的聲音帶着奇怪的喜悅,“門戶正在打開。”
那顆“星星”開始脈動,然後——像眼睛般睜開了,露出裏面無盡的黑暗。
而在那黑暗中,某種巨大的東西正在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