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看了眼腕表,冰涼的金屬表殼緊貼着手腕皮膚,秒針正執着地爬向鎖門時刻的刻度。“快鎖門了,我得趕緊上去了。” 我急促地指了指頭頂二樓的鐵窗,陽光在欄杆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你也快回三樓吧,休息一下,下午還要上課呢。”

“嗯,好。” 麗瑩乖巧地應了一聲,笑容在正午的強光下顯得有些單薄,她纖細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通往三樓的樓梯拐角。

幾乎在她身影消失的同時,我三步並作兩步沖上一樓的台階。二樓樓梯口那扇巨大的鐵柵欄門前,宿管王阿姨像一尊鐵塔般堵在門內。她手中那串沉甸甸的銅鑰匙叮當作響,如同催命的符咒。她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嚴厲地掃射着最後幾個連滾帶爬沖進來的學生,粗糲的嗓門在狹窄的樓梯間和冰冷的鐵欄杆間碰撞、回蕩:“快點快點!腿腳斷了?磨蹭什麼呢!鎖門了!”

一股混合着焦慮和汗味的氣息涌上喉嚨。我側身,幾乎是貼着王阿姨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擠進門縫。就在我身體完全進入的刹那——

“哐啷——!!!”

沉重得令人心悸的金屬撞擊聲猛地炸響,仿佛整個樓道都隨之震顫。緊接着是巨大鐵鎖扣合的“咔噠!”一聲脆響,像一把冰冷的鍘刀落下,瞬間將門內門外切割成兩個隔絕的世界。門內,一股更爲濃烈的氣味撲面而來——消毒水刺鼻的餘味、男孩子們運動後蒸騰的汗酸氣、以及門窗緊閉後空氣陳腐的悶濁感,像一塊溼重的布捂住了口鼻。

走廊深處昏暗而逼仄,只有鐵柵窗外投入的光束,將地面切割成一條條明暗相間的牢籠。兩側牆壁斑駁,牆皮卷曲剝落,露出底下深淺不一的灰泥。我熟門熟路地走向走廊盡頭,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顯得格外清晰。207室那扇刷着廉價綠漆的木門就在眼前,門板上一道長長的裂紋蜿蜒而下,宛如一道疤痕。

手握住冰涼起刺的門把手,輕輕推開。一股更爲復雜濃烈的氣味如同實質般涌出,將我包裹——汗味、隔夜零食的甜膩油脂味、地面返潮的淡淡黴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舊衣物在陰暗角落捂了太久散發出的、帶着塵埃和體褥交織的陳腐濁悶之氣。這氣味,源頭清晰指向房間靠門這邊的下鋪。

房間不大,五張老舊的鐵質上下鋪床架占據了大半空間,但由於只住了四人,反而有種荒涼的雜亂。灰塵在從鐵欄窗縫隙透入的光束中懸浮舞動。

1. 彭夢亮(亮子):在房間最裏面那張下鋪。他盤腿坐着,懷裏死死摟着一個油漆剝落、露出底下灰黑色鐵皮的舊青蛙玩具,細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摳着青蛙背上凸起的發條旋鈕。眼神空洞地聚焦在對面牆壁上一塊巴掌大小、剝落得尤其厲害的牆皮上,仿佛那裏藏着另一個世界。一點渾濁的口水掛在他微微張開的嘴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着微弱的光。他好像完全沒感覺到有人進來。

2. 彭騰化(化哥):在靠門這邊的下鋪。他四仰八叉地躺着,像個攤開的發面團,臃腫的身軀幾乎填滿了整個鋪位。手裏舉着一本卷邊泛黃的武俠小說,封面上的俠客面目猙獰,刀光劍影。他看得入神,肥厚的嘴唇咧開,不時發出“嘿嘿嘿”的悶笑聲,口水幾乎要滴到翻開的書頁上。木門響動,他只是極其吝嗇地抬了下眼皮,渾濁的目光掃過我,含糊地嘟囔了句:“唔…回來了龍仔?” 隨即又一頭扎回他的刀光劍影中。

3. 彭總戈(戈佬):我的“臥談會”密友,此刻正背對着門口,盤腿坐在他那堪比災後現場的下鋪床邊(他厭惡爬高,上鋪堆滿了蒙塵的雜物,如同一個被遺忘的儲藏室,下鋪則被他“盤踞”成了巢穴)。床鋪上散亂堆砌着揉成一團的衣物、皺巴巴的零食袋、幾本封面模糊不清的書,那股陳腐濁悶的氣息正是從這裏最濃鬱地散發出來。他低着頭,脖頸以一個僵硬的角度彎折着,肩膀聳起,整個人縮成一團陰影,雙手似乎正專注地在膝蓋上擺弄着什麼小物件——也許是一截電線,或是什麼生鏽的零件?聽到門響和我的腳步聲,他肩膀只是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抽搐了一下,沒有任何回頭或打招呼的跡象。

4. 我(張曉龍):我的床鋪在總戈的對面,亮子的下鋪。相對而言,它算得上整潔——被褥疊得方正,零碎物品都塞進了床底那只掉了漆的舊木箱裏。這小小的一方整齊,是我在這片混沌中爲自己保留的微弱秩序感。

“化哥,戈佬,亮子。” 我像完成每日儀式般低聲招呼了一遍,聲音在凝滯的空氣裏顯得有些突兀。化哥的回應是又一聲含糊的“哼唧”。亮子毫無反應,依舊沉浸在他的牆皮世界裏。只有總戈……他背對着我的身影似乎凝滯了那麼一瞬,手指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疲憊襲來,我走到床邊坐下,皮革摩擦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習慣性地,我想把褲兜裏麗瑩給的那兩張二十元舊鈔掏出來,放進枕頭下那個充當“保險箱”的舊鐵皮鉛筆盒裏(盒蓋上米老鼠的笑容都模糊了)。指尖剛觸碰到那兩張柔軟的、帶着人體殘存溫熱的紙幣邊緣,它們皺巴巴的紋理幾乎能透過薄薄的褲子傳遞過來……

“曉龍。”

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刺破了房間粘稠的寂靜。

是戈佬!

低沉、沙啞,像是生鏽的鐵片在粗糙的砂紙上反復刮擦,每一個音節都帶着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怪異質感和難以言喻的幹澀。他主動開口了?還是在光線如此充足的白天?這反常的程度,比食堂連續一個月免費供應紅燒肉還要不可思議!

驚愕如同冰水澆頭。我猛地抬頭望去。

只見總戈的身體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近乎木頭人般的僵硬,開始轉動。他艱難地一點點側過身,脖頸發出極細微的“咔吧”聲。他的臉終於從完全的背對轉向了半明半暗的角度。窗外鐵欄杆的陰影像一道道冰冷的囚籠柵欄,切割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面孔,唯獨那雙眼睛,在暗影中異常地亮,閃爍着一種非人的、近乎獸類的幽光,死死地釘在我身上——更準確地說,是死死釘在我那只剛剛探入口袋的手上!

“你認識她?……” 他的喉結如同卡住的石塊,異常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變成一種貼着耳膜爬行的嘶啞耳語,卻蘊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迫切與哀求,“……最好離她…遠點……”

他停頓了,仿佛接下來的字眼重若千鈞,需要耗盡全身力氣才能吐出。空氣凝固了,房間裏只剩下亮子微弱而規律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遠處模糊的蟬鳴。

“……千萬別……別晚上獨自跟她在一起!”

“啪嗒!”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騰化那本舉在半空的武俠小說封面,俠客猙獰的面目在凝固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而刺眼。他臉上的傻笑瞬間凍結,肌肉僵硬,眼珠微微凸起,目光茫然地從書頁移向總戈的背影,仿佛第一次意識到房間裏還有這個人。

亮子懷裏的鐵皮青蛙玩具毫無征兆地滑落,“啪嗒”一聲掉在發黃的床單上,那只褪色的綠眼睛無神地望着天花板。但他本人依舊毫無所覺,空洞的眼神執着地停留在那片剝落的牆皮上,仿佛那裏才是唯一真實的存在。

而我,仿佛被一道來自九幽的陰寒電流瞬間擊中。冰冷刺麻的感覺從尾椎骨沿着脊柱瘋狂竄升,直沖天靈蓋!伸進口袋的手指,連同整條手臂,都如同灌了鉛般僵死。指尖觸摸着內兜,那原本柔軟的觸感此刻卻變得滾燙,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着我的神經!一股難以遏制的戰栗從指尖瞬間蔓延至全身。

別晚上一個人跟她在一起?

爲什麼?麗瑩……有什麼秘密?!

總戈那非自然的僵硬、嘶啞怪異的警告、尤其是陰影中那雙亮得嚇人、仿佛燃燒着恐懼的黑亮眼睛……這一切都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開啓了我記憶深處那扇密封的恐懼之門!麗瑩那個異常厚實綿軟的口袋,她掏出鈔票時那理所當然、毫無防備的神情,彭慶林銳利的目光在鈔票和口袋間探尋時那抹復雜難辨的深意……還有,面館牆角那片深褐色、宛如某種邪惡生物留下的爪印刻痕!

一股混雜着粘膩溼冷與絕對冰寒的恐怖氣息,如同看不見的冰冷觸手,再次死死扼住了我的心髒。口袋裏那兩張皺巴巴的二十元紙片,此刻仿佛重逾千斤,裏面似乎禁錮着、滲透着某種無法言喻、沉甸甸的污濁與不祥。

午休應有的寧靜被徹底撕碎、吞噬。窗外陽光依舊熾烈,無情地炙烤着大地,但那一道道透過鐵柵欄投射在地上的冰冷陰影,卻像一個巨大而絕望的牢籠,將我們重重包裹。而在這有形牢籠的深處,一個源自兩張舊鈔的、更加深邃詭異、散發着腐朽氣息的謎團,正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在我僵硬指尖的觸感中,無聲地、冰冷地、無可阻擋地蔓延、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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