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五十八年,夏。
雲州城知府府邸門口,兩個少女,一個清秀可人一個花顏靈動。皆把裙擺束在腰間,褲腿沾着淤泥,繡花鞋也溼漉漉的。
一人背上背着一個背簍,背簍裏插着兩只荷葉、幾朵荷花。仔細看,那背簍還微微晃動,底下裝的魚兒還在一跳一跳的。
“欣桐,我回家了。”知府嫡女林星言一張圓圓的小臉還帶着嬰兒肥,嘴角上揚,那如星眸般的眸子笑起來星光燦燦。
“你小心點,別又被你爹呵斥。”
“我知道了,還是你爹陸通判好,從不苛責你。”林星言撇撇嘴。
陸欣桐走後,林星言輕手輕腳地問門房張叔:“我爹在家嗎?”
“和夫人在後院呢。”張叔壓低聲音說,“小姐,你趕緊回院換身衣服吧。”
“知道了,張叔。”林星言一路小跑回了自己院子。
“小姐!”貼身丫鬟知意迎上來,“你怎麼才回來?老爺和夫人好像在吵架呢!”
“什麼?”林星言心頭一緊,“我去看看!”
“小姐,先沐浴更衣啊!”知意急忙拉住她。
“好好好,”林星言一邊應着一邊往內室走,“洗澡水準備好了嗎?”
“好了好了。”
林星言在知意的幫忙下,快速沐浴更衣,隨便挽了個發髻,便往她爹娘的院子跑去。
林星言邊跑邊疑惑,他爹娘雖說沒有多恩愛,但也算相敬如賓。這些年極少拌嘴,怎麼會突然吵架?
林星言來到他娘的院子外,只見門緊緊關着,門口一個下人都沒有。
她好奇地想聽聽爹娘在吵什麼,畢竟她也不是個受寵的女兒,若是貿然闖進去,她爹若正在氣頭上,她必會遭池魚之殃。
“老爺,你我夫妻十餘載,我都如今這般歲數了,你怎能……怎能讓我去做那種事?”林夫人何美心的聲音帶着委屈。
“夫人,你想多了。”林知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張大人只是讓你去給他做頓飯而已,說是很想念你的手藝。你忘了當年張大人還是知府時,我是他的師爺,張大人對你我夫妻二人可是頗爲照顧的。”
“那爲何老爺你不同我一起去?”林夫人追問。
“這……”林知府語塞。
“老爺,你我也別打啞謎了。”的聲音冷了下來,“當年張大人就對我不懷好意。如今讓我一個婦人去給他做飯,能有什麼好事?”
“反正我不去!”林夫人的態度十分堅決。
“老爺,他要是想要美人,你給他找個年輕漂亮的不就行了?”
“夫人,求求你了,就當是爲了爲夫。”林知府打斷她,語氣帶着懇求,“張大人馬上就要調入京中,爲夫今年已經三十六了,我等不起了。若不攀附張大人這棵大樹,這輩子我都入京無望了!”
“老爺,你如今已是知府,雲州富庶,我們的日子過得不是挺好的?”林夫人不解地問。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林知府的耐心似乎耗盡了。
“反正我不去!老爺若再逼我,我……我就去死!”林夫人惱怒得心口起伏,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在她那張依舊好看的臉上不停滑落。
林正鴻突然冷了臉色,他已經勸說了大半天,奈何這婦人油鹽不進。“夫人在這裝什麼貞潔烈女?當年你能去花船上唱曲,如今不過去給張大人做頓飯,有何做不得的?”
“林正鴻,你……你簡直忘恩負義,不是人!”林夫人氣得渾身發抖,“當年若不是你窮困潦倒又病重,我能去做那種……那種下賤之事?我掙的銀子不都是給你花了?”
門外偷聽的林星言瞬間瞪大了眼,她娘當年竟然爲了他爹去花船上唱曲。
林正鴻自知理虧,表情訕訕:“是……是爲夫失言了,夫人莫氣。”
其實當初,若不是當時的雲州知府張淮安在花船上看上了何美心的美色,林正宏哪有如今的成就。
被何美心拒絕後,張淮安派人調查了她,得知她的相公是個舉人,而她來花船上唱曲,是“賣身不賣藝”,只爲給相公買藥治病。
張淮安因此才將林正鴻招到身邊當師爺。
這件事,林正鴻是知道的,但何美心一直被蒙在鼓裏。
後來,張淮安多次想通過林正鴻得到林美心。但每次林正鴻委婉地提起,說要帶她去知府府走動時,何美心都堅決地拒絕了。
最後,林正鴻一狠心,給偷偷給何美心下了迷藥,然後讓張淮安去了他家。
張淮安得到何美心後,才推薦林正鴻去下面做了知縣。林正鴻也由此一路做到了如今的知府之位。
如今張淮安再來雲州城,見到林正鴻,自然又想起了何美心。這麼多年過去,美人的滋味他依舊念念不忘。
於是,他才與林正鴻心照不宣地說“想念何美心的手藝”,想讓她到驛站來給他做頓飯。
何美心回想起往事,淚流得更凶了。
當初她與林正鴻陷入困境,林正鴻又得了重病,急需用錢。她實在沒有辦法,才在去他們住的小巷裏給鄰居借錢時,被人介紹去花船唱曲。
起初她是不願意的,但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林正鴻,她還是妥協了。雖只唱了十幾日,掙了些銀子給林正鴻看了病。後來林正鴻被知府招進府衙做師爺,她便不再去了。
但這些年她仍是深居簡出,從不輕易在外拋頭露面,就是怕被人認出來,丟了林正鴻的面子。
要說林正鴻如今身居高位,爲何她這嫡妻的位置還穩穩地坐着?何美心心裏也明白,並不是林正鴻對她情深義重、念舊情,而是因爲她一次偶然的機會救了一位高官家的老夫人,被那老夫人認爲義女,林正鴻才不敢動她。
“夫人到底去是不去?”林正鴻見何美心一言不發,只是眼淚越流越凶,不由得煩躁惱怒,厲聲喝道,“若是不去,今日你我夫妻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