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穿透胸膛的瞬間,沈延昭踉蹌了一下,卻仍固執地朝她伸出手。
地牢陰冷潮溼的空氣裏彌漫着鐵鏽與血腥的味道。趙嵐曦眼睜睜看着那支淬毒的箭沒入他心口,看着鮮紅的血迅速洇透他玄色的戰袍,仿佛一朵猙獰而絕望的花在黑夜中綻放。
“沈延昭!”她嘶聲哭喊,鐐銬碰撞出刺耳的聲響。
他倒下了,卻又用盡最後力氣,一寸一寸地朝她爬過來。粗糙的石板地面磨破了他的手肘和膝蓋,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血痕。他終於來到她腳邊,冰涼染血的手指,輕輕觸了觸她同樣冰冷的腳踝。
“誰讓……”他咳出一口血,氣息微弱,眼底的光卻執拗得驚人,“我……愛上了你。”
趙嵐曦崩潰大哭,淚水混着臉上的污血縱橫而下:“你爲何不早說!爲何不早告訴我!”
沈延昭極輕地扯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又像是無盡的苦澀。他用盡最後的力氣,一字一句,清晰而鄭重:“我,沈延昭,愛一人便是一生。我不曾負過家國……”他的目光牢牢鎖住她,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魂魄,“亦不曾負你。”
話音落下,他眼中的光,熄滅了。
那只緊握着她裙角的手,緩緩鬆開,無力地垂落在地。
“不——!”趙嵐曦的悲鳴沖破喉嚨,在空曠陰森的地牢裏回蕩。
牢門外,傳來虞婉婷得意而尖銳的笑聲:“好一對苦命鴛鴦!趙嵐曦,親眼看着爲你而死的滋味如何?哦,我忘了,你很快就能去陪他了!”
恨意如同毒藤,瞬間纏繞心髒,勒得她幾乎窒息。趙嵐曦死死盯着沈延昭蒼白的臉,目光移向牢門方向,眼中燃起滔天烈焰。
“虞婉婷,”她聲音沙啞,卻字字泣血,“若有來世,我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最後看了一眼再無聲息的沈延昭,她閉上眼,決絕地咬斷了舌根。
劇痛襲來,黑暗吞沒一切知覺的瞬間,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總是默默跟在她身後,眼神溫柔而隱忍的少年將軍。
沈延昭,安安……
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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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痛之後,感知回籠,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陌生的溫暖。
身體陷在柔軟的被褥裏,鼻尖縈繞着熟悉的、清冽的鬆木氣息,混着一點極淡的藥草香。這是……沈延昭身上的味道。
“阿昭……”她無意識地喃喃低語,淚水浸溼了枕畔,“阿昭……”
抱着她的手臂似乎收緊了一些。沈延昭似乎被她的夢囈驚擾,睡眼惺忪地輕撫着她的後背,將她更緊地摟入懷中,下頜在她發頂蹭了蹭,試圖聽清她的低語。
然而,他聽錯了。
“阿湛?”他含糊地重復了一遍,隨即,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緩緩睜開眼,眼中的朦朧睡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晦暗和自嘲。他沒有立刻動作,只是靜靜看着她緊閉雙眼、淚痕交錯的臉,良久,才極輕地、帶着無盡苦澀地嗤笑一聲。
“呵……你真是做夢都念着他。”他低聲自語,指尖拂過她眼下的淚痕,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珍寶,“真想把你的心剖開看看,是不是石頭做的,怎麼捂……都捂不熱。”
他抬頭望了望窗外泛起的魚肚白,熟練地用指腹撫平她夢中緊皺的眉頭,又用指背拭去她頰邊的淚。
“快天亮了,”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像是說給自己聽,“我該走了,再不走……該被你發現了。”
他湊近,帶着萬般眷戀與小心翼翼,輕輕吻了吻她溼潤的唇瓣。那是一個短暫得如同蜻蜓點水,卻又沉重得仿佛傾注了所有克制的吻。
就在他準備起身離開時,趙嵐曦忽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眸,清澈得驚人,直直地、定定地看向他,裏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濃烈情緒——悲痛、狂喜、愧疚、深深的愛戀……
沈延昭的動作僵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像是做壞事被抓到的孩子:“郡主,我……”
他的話沒能說完。
趙嵐曦忽然起身,用盡全力抱住了他。她的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脖頸,仰起臉與他近在咫尺地對視,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他的衣襟上,也砸在他的心上。
沈延昭徹底愣住了。
成婚五載,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他。沒有厭惡,沒有抗拒,只有洶涌的淚水和眼底讓他心顫的情緒。
他一時錯愕不已,心中卻無法抑制地升騰起一股卑劣的狂喜和貪戀。他雙手虛虛地放在她纖細的腰肢兩側,想收緊,卻又不敢,生怕這只是一場虛幻的泡影。
趙嵐曦將臉埋進他的頸窩,滾燙的淚水濡溼了他的肌膚。她嗚咽着,身體顫抖得厲害。
真的重生了。
沈延昭還活着。
安安也還活着。
一切都還來得及。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絕不會再辜負這個用生命愛了她的男人。
那些傷害過她、算計過她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沈延昭感受着懷中的溫軟和顫抖,心中卻是一片冰涼。他以爲她又在夢中將他錯認成了裴湛,所以才會流露出這般脆弱和依戀。
他眼底的光一點點黯下去,方才的悸動被自嘲淹沒。他輕輕吸了口氣,手放在她單薄的肩膀上,慢慢將她從自己懷中推開。
他看着她淚眼婆娑的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甚至帶着一絲刻意拉開的疏離。
“郡主,”他低聲問,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小心翼翼,“你看清楚……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