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天後，家裏來了一個男人，自稱是張強失散多年的遠房表哥，叫李三。
他穿着一身幹淨的灰色夾克，腳上的皮鞋擦得鋥亮，和這個家格格不入。
張強對他熱情得近乎諂媚，又是遞煙又是倒酒。
李三和張強稱兄道弟，談笑風生，目光掃過我時，卻和我見過的所有村裏男人都不同。
那眼神裏，沒有那種赤裸裸的欲望和輕蔑。
反而，帶着一絲同情。
趁着張強去屋後解手，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水果糖，飛快地塞進我手裏。
他壓低聲音，用口型對我說：“給寧兒。”
我的心頭一震。
這是我被賣到這個村子五年來，除了寧兒，第一次有人給我東西。
晚上，寧兒含着那塊糖，小臉上是滿足的甜意。
李三的眼神，讓我心裏那堵冰牆裂開了一道縫。
夜深了，我正準備哄寧兒睡覺，李三卻悄悄出現在我門口。
“嫂子，這種日子不好過吧？”
他嘆了口氣，聲音裏滿是憐憫。
我沒說話，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他不以爲意，繼續說：“我聽張強說了，你總想着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別怕，”他擺擺手，“我要是想害你，就不會跟你說這些。”
他頓了頓，拋出了一個讓我無法呼吸的誘餌。
“嫂子，我有辦法帶寧兒離開這裏。”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我認識城裏一戶有錢人家，兩口子都是大學教授，人特別好，就是不能生育。”
“他們想領養一個女兒，要是寧兒去了，那就是城裏人的小姐，吃好的穿好的，還能上大學，一輩子都跟我們這種泥腿子不一樣了！”
他描繪的未來，像一幅絢爛的畫，在我黑暗的世界裏猛然鋪開。
接下來的兩天，李三沒有再提這件事。
他只是對寧兒格外的好。
他會從包裏拿出花花綠綠的小人書，給寧兒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他會變戲法一樣，從口袋裏掏出寧兒從沒見過的巧克力。
寧兒很喜歡這個會講故事、會變戲法的“三叔”。
她的小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我想，也許，他真的是老天派來拯救我們母女的救星。
那天晚上，我徹夜未眠。
一邊，是骨肉分離的剜心之痛。
一邊，是女兒可能擁有的光明未來。
我想象着寧兒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讀書寫字。
再想想她現在，穿着帶補丁的舊衣服，在泥地裏畫着永遠也夠不到的太陽。
天快亮的時候，我做出了決定。
對女兒未來的渴望，戰勝了一切。
我找到了李三，眼睛因爲一夜未睡而布滿血絲。
“我答應你。”
我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感覺身體都被抽空了。
李三臉上露出喜色，但很快又換上了一副爲難的表情。
“嫂子，這事兒是好事，但……城裏那戶人家也要打點一下，上戶口、辦手續，都需要錢。”
“需要多少？”我急切地問。
他伸出五個手指。
“五百塊。”
五百塊。
對我來說，這是個天文數字。
看着我絕望的臉，李三拍着胸脯向我保證。
“嫂子你放心，錢的事你想辦法，人的事我來辦。”
“等寧兒在那邊安頓好了，我會想辦法給你寄信，告訴你她的情況。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們母女團聚！”
這是我在無邊地獄裏，看到的唯一一縷通往天堂的光。
我必須抓住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