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的風帶着未散的血腥氣,吹在沈清漪汗溼的背上,激起一陣寒顫。她緊緊攥着那塊冰冷的玄鐵令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四周寂靜得可怕,方才的廝殺與追逐仿佛只是一場短暫的噩夢,唯有掌心令牌堅硬的觸感提醒着她,危險並未遠離。
她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仔細將令牌塞入懷中最隱蔽的夾層,又迅速檢查了周身,確保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才借着林木的掩護,沿着來時的路徑,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每一步都踩在鬆軟的落葉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她聽來卻如同擂鼓。耳朵高度警覺地捕捉着周圍的任何異動,眼睛不時掃視四周,生怕有埋伏的黑衣人去而復返,或是被其他無關之人撞見。
幸運的是,一路並無波折。當她遠遠望見營地邊緣巡邏侍衛的身影時,一直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她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衣衫和發髻,撫平急促的呼吸,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低頭快步走回自己所屬的帳區。
帳內,同住的兩名女官尚未回來。沈清漪立刻走到水盆邊,用冷水拍洗臉頰和雙手,試圖洗去那份驚悸,也洗去可能沾染的、微不可查的血腥味。她看着水中自己略顯蒼白的倒影,眼神卻異常沉靜。
今日之事,絕非偶然。那批黑衣人目標明確,手段狠辣,分明是沖着取蕭景珩性命而來。是誰如此迫不及待,要在秋狩期間動手?是三皇子嗎?還是太子?或是其他隱藏在暗處的勢力?
那塊令牌……是關鍵。
傍晚,營地裏開始流傳開一些模糊的消息。有說宸王殿下狩獵時遭遇猛獸襲擊,受了輕傷;有說是有不長眼的流寇驚了駕;更有隱約的傳言,提及了“刺客”二字,但很快便被壓制下去。官方給出的說法,依舊是遭遇野獸,宸王殿下英勇,僅受皮外傷,已無大礙。
沈清漪聽着這些經過粉飾的傳聞,心中冷笑。遭遇野獸?那林中的冷箭和訓練有素的合圍之術,豈是野獸所能爲?皇帝選擇將此事壓下,是不願在秋狩期間引起更大恐慌,也是不願立刻與幕後之人撕破臉皮,這背後的政治權衡,她心知肚明。
她如常處理着文書工作,將自己完全沉浸在卷冊之中,仿佛白日裏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只是偶爾,她會下意識地撫摸一下懷中那塊令牌所在的位置,冰冷的觸感讓她保持清醒。
夜深了,同帳的女官早已沉入夢鄉。沈清漪卻毫無睡意,靠在簡易的床榻上,就着一盞昏暗的油燈,翻閱着一本無關緊要的輿圖志,耳朵卻時刻留意着帳外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以爲今夜將平靜度過時,帳外傳來極輕的、幾乎與風聲融爲一體的叩擊聲。
篤,篤篤。
兩短一長,帶着某種特定的節奏。
沈清漪心中一凜,瞬間坐直了身體。這不是巡邏侍衛的腳步聲。
她悄無聲息地走到帳門邊,壓低聲音:“誰?”
“沈姑娘,”門外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有些熟悉的男聲,是秦斬!“殿下派我前來,有要事。”
蕭景珩?他果然沒事!而且,他派人來了,用的是“沈姑娘”而非“沈掌籍”這個官稱。
沈清漪深吸一口氣,掀開了帳簾一角。月光下,秦斬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臉上帶着慣有的冷肅,但眼神中並無惡意。
“秦侍衛,深夜到此,有何指教?”她並未讓開身子,保持着警惕。
秦斬遞過一個巴掌大小、用普通棉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低聲道:“殿下命我將此物交給姑娘,說是……謝禮。並讓我轉告姑娘,‘林中援手,景珩銘記於心。此物或可防身,望姑娘善用。近日營地恐不太平,務必小心。’”
沈清漪接過那布包,入手微沉,觸手冰涼堅硬,似是一件金屬物件。她心中疑惑,蕭景珩派人深夜冒險前來,就爲了送一件“謝禮”和一句提醒?
她並未當場打開,而是看着秦斬,試探着問:“殿下……傷勢如何?”
“殿下無恙,皮外傷已處理妥當,勞姑娘掛心。”秦斬回答得一板一眼,隨即又道,“殿下還有一言,望姑娘細思——‘飛鳥盡,良弓藏。’如今林中飛鳥驚起,持弓之人,恐已按捺不住。”
飛鳥盡,良弓藏?沈清漪眸光一閃。蕭景珩這是在提醒她,幕後黑手(飛鳥)因刺殺失敗而受驚,可能會加快清除潛在威脅的步伐,而她這個可能知曉內情、甚至持有線索(令牌)的人,就如同那張需要被藏起或毀掉的“良弓”,處境將更加危險!
“奴婢明白了。”沈清漪沉聲道,“請秦侍衛轉告殿下,謝殿下厚賜與提醒,奴婢……自有分寸。”
秦斬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沈清漪迅速合攏帳簾,回到燈下,解開那層棉布。裏面包裹着的,竟是一把長約七寸、造型古樸典雅卻寒光凜冽的匕首!匕首鞘身是暗紫色的鮫皮,柄端鑲嵌着一顆不大的墨玉,觸手溫潤,顯然絕非凡品。更奇特的是,匕首極其輕巧,正適合女子攜帶防身。
她拔出匕首,刃身如秋水,在昏黃的燈光下流轉着森寒的光芒,刃口薄如蟬翼,吹毛斷發。這絕非普通的謝禮,而是一件精心挑選、兼具實用與隱蔽性的利器。蕭景珩送她此物,防身是真,恐怕也隱含了讓她在必要時,有自保甚至……反擊之力。
他將自己的安危,部分寄托在了她的謹慎與能力之上。
沈清漪將匕首小心收好,與那枚玄鐵令牌放在一處。一冷一熱(墨玉觸手生溫),一明一暗,仿佛預示着她即將面臨的局面。
飛鳥驚,良弓藏……她喃喃重復着蕭景珩的提醒。持弓之人,會是誰?三皇子蕭景銘?他確實有足夠的動機和能力。但太子呢?他就真如表面那般暴戾無腦,不會行此險招嗎?
還有那塊令牌,它究竟代表着什麼?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際,帳外遠處,忽然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夾雜着呵斥與辯解之聲,似乎是有巡邏侍衛抓到了“形跡可疑”之人,正在盤問。
沈清漪心中一動,悄然走到帳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只見火光晃動,幾名侍衛押着一個穿着低等雜役服飾、瑟瑟發抖的中年男子,正朝着營地核心區域走去。那男子口中不住喊冤,說自己只是起夜迷了路。
是真的迷路,還是……借故查探?甚至是……在尋找什麼?比如,一個可能目睹了刺殺現場、甚至撿走了關鍵證物的女官?
沈清漪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蕭景珩的提醒言猶在耳,這邊的“形跡可疑”之人就被抓獲。是巧合,還是對方已經開始行動?這營地,果然不太平了。
她退回榻邊,將匕首和令牌藏於貼身之處,確保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輕易被發現。然後,她吹熄了油燈,和衣躺下,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帳外的騷動漸漸平息,營地重新陷入夜的沉寂。但這沉寂之下,涌動着多少不爲人知的暗流與殺機?
她不知道那個被帶走的雜役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下一波試探或危險會以何種方式、在何時降臨。
她只知道,從她踏入這片圍場,從她在林間發出那聲提醒開始,她就已無法置身事外。
秋狩,才剛剛開始。而她的戰場,也從宮廷,延伸到了這片殺機四伏的曠野。
長夜漫漫,危機暗伏。她必須保持絕對的清醒,等待黎明,也等待……那不知會從何方射來的,下一支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