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立在院中,感受着四周投來的各異目光。她心中清明如鏡,知道今日這番言行,已在衆人心中種下了驚疑的種子。武鬆那探究的眼神,西門慶那玩味的注視,還有街角茶坊裏若隱若現的窺探,都預示着她在這個時代的道路不會平坦。
"二郎。"她轉向武鬆,聲音溫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既然要辦這慶功宴,便該好生籌備。妾身以爲,當在縣衙前的空地上搭起彩棚,遍請陽谷縣有頭有臉的人物。"
武鬆還未答話,西門慶已搶先道:"娘子高見!在下願助一臂之力。這彩棚、酒席、鼓樂,在下都可代爲操辦。"
潘金蓮淡淡瞥了他一眼,心中冷笑。這西門慶果然是個精明的商人,一眼就看出了這場慶功宴背後的商機。但她面上卻不動聲色:"大官人美意,妾身心領。只是這等小事,怎敢勞煩大官人。"
她轉向圍觀的鄉鄰,提高聲音道:"諸位鄉鄰今日也見到了,武家二郎爲民除害,實乃陽谷縣之幸。三日後午時,便在縣衙前設宴,還請諸位賞光。"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有幾個機靈的商販已經盤算起這慶功宴能帶來的生意。
武鬆看着潘金蓮從容不迫地安排着一切,心中五味雜陳。這位嫂嫂與兄長信中所說實在判若兩人。信中的潘金蓮是個怯懦柔弱的女子,可眼前這人卻透着一種連他都看不透的深沉。
"嫂嫂。"他沉聲道,"這等瑣事,何須如此大動幹戈?"
潘金蓮轉身看他,目光清澈:"二郎可知,這不僅僅是一場慶功宴。"她壓低聲音,"你初來陽谷縣任職,正是需要立威之時。這場宴會,便是讓全縣百姓認識你的最好機會。"
她頓了頓,又道:"況且,那虎屍的處理,也需要一個公開的場合。妾身已有計較,定能讓二郎名利雙收。"
武鬆還要說什麼,卻被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二、二郎......"
只見武大郎不知何時已站在人群外圍,手裏還拎着個賣炊餅的擔子,臉上滿是激動與惶恐交織的神色。
"大哥!"武鬆急忙上前,兄弟二人執手相看,皆是眼眶微紅。
潘金蓮靜靜立在一旁,觀察着這對相貌迥異的兄弟。武大郎身材矮小,面容樸實,與英武的武鬆站在一起,簡直不像是同胞兄弟。但她注意到,武鬆看向兄長的眼神中滿是敬重,這份兄弟情誼倒是真摯。
"大哥,這位便是......"武鬆正要介紹,卻被武大郎打斷。
"俺知道,這是你嫂嫂。"武大郎搓着手,有些局促地看向潘金蓮,"娘子,你身子可好些了?"
潘金蓮福了一福:"勞夫君掛心,妾身已無大礙。"
她說話時,敏銳地捕捉到武鬆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看來,原來的潘金蓮與武大郎的關系,並不像表面上這般相敬如賓。
西門慶在一旁看着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搖着折扇笑道:"武大哥真是好福氣,娶得這般賢內助。"
武大郎這才注意到西門慶,連忙行禮:"西門大官人。"
"武大哥不必多禮。"西門慶笑容可掬,"今日得見打虎英雄,又見識了尊夫人的才智,實在是不虛此行。"
潘金蓮冷眼看着西門慶與武大郎寒暄,心中快速盤算。這西門慶在陽谷縣經營生藥鋪多年,人脈廣闊,若是能借他的勢力,確實能省去不少麻煩。但此人眼神飄忽,心術不正,需得小心周旋。
"西門大官人。"她突然開口,"既然大官人有意相助,妾身倒真有一事相求。"
西門慶眼睛一亮:"娘子請講。"
"這慶功宴的籌備,確實需要些人手。"潘金蓮緩緩道,"大官人若是得閒,可否幫忙聯絡縣裏的樂戶、廚子?"
"這個容易!"西門慶拍掌笑道,"在下與縣裏最好的樂班班主相熟,定能請來最好的鼓樂。至於廚子......"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潘金蓮一眼,"聽聞娘子的手藝也是極好的。"
潘金蓮心中微凜。這西門慶果然對武家的情況了如指掌。她面上卻淺笑依然:"大官人說笑了。這等大事,妾身一個婦道人家,怎好拋頭露面。"
武鬆突然插話:"嫂嫂說的是。這些瑣事,交給下人辦理便是。"
潘金蓮注意到武鬆說話時,有意無意地擋在了她與西門慶之間。這個看似粗豪的漢子,倒是心細如發。
"既如此,在下便先去安排了。"西門慶也是個識趣的,見狀便拱手告辭。臨走時,他又深深看了潘金蓮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我們來日方長。
待西門慶離去,圍觀的鄉鄰也漸漸散去。武大郎這才拉着武鬆的手,激動地說個不停。潘金蓮靜靜立在一旁,心中已有計較。
"夫君。"她輕聲打斷武大郎的話,"二郎遠道歸來,想必累了。不如先讓他歇息,妾身去準備些酒菜。"
武大郎連連點頭:"是是是,娘子說的是。"
潘金蓮福了一福,轉身往廚房走去。她能感覺到武鬆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她的背影,那目光中帶着審視,也帶着疑惑。
廚房裏,潘金蓮一邊準備着飯菜,一邊梳理着眼前的局勢。武鬆的歸來,打破了原本的平衡。西門慶的突然出現,更是讓情況變得復雜。但最讓她在意的,還是武大郎的態度。
從剛才的接觸來看,武大郎對原來的潘金蓮似乎頗爲敬畏。這不太像尋常夫妻的相處之道。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
她正思忖間,忽聽門外傳來武鬆的聲音:"嫂嫂,可需幫忙?"
潘金蓮手中菜刀一頓,隨即又繼續切菜:"二郎快去歇着吧,這些粗活讓妾身來便是。"
武鬆卻邁步走了進來。高大的身形讓本就不大的廚房顯得更加狹小。
"方才......多謝嫂嫂解圍。"武鬆的聲音有些低沉,"那西門慶在陽谷縣名聲不佳,嫂嫂還是少與他往來爲好。"
潘金蓮手中動作不停,心中卻是一動。武鬆這話,倒像是兄長在叮囑弟媳。
"二郎多慮了。"她淡淡應道,"妾身自有分寸。"
武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嫂嫂與從前似乎大不相同。"
潘金蓮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不動聲色:"人總是會變的。經歷了生死,看事情自然就不同了。"
她轉身從櫥櫃中取出一壇酒,狀似隨意地問道:"二郎在東京這些時日,可見識過那裏的繁華?"
武鬆被她突然轉變話題弄得一怔,隨即答道:"東京確是繁華。街市上車水馬龍,商鋪林立,與陽谷縣大不相同。"
"哦?"潘金蓮斟了一杯酒遞給他,"不知東京的商人,都是如何做生意的?"
武鬆接過酒杯,眉頭微蹙:"嫂嫂爲何對這些感興趣?"
潘金蓮淺淺一笑:"不過是好奇罷了。妾身常想,若是能將東京的生意經帶到陽谷縣來,說不定能讓武家的日子過得更好些。"
她說話時,仔細觀察着武鬆的表情。見他並未起疑,這才放下心來。
"做生意的事,武鬆不太懂。"武鬆搖頭,"不過在東京時,倒是見過些新奇玩意兒。有些商人會將貨物擺在臨街的鋪面,任人挑選,稱爲'開架售賣'。還有些酒樓,會請來說書先生,吸引食客。"
潘金蓮心中暗喜。武鬆提供的這些信息,正是她需要的。看來這個時代商業已經相當發達,她的一些想法應該不會太過驚世駭俗。
"說來有趣。"她一邊翻炒着鍋中的菜肴,一邊狀似隨意地說,"妾身昨日在街市上,見有人在拍賣一件古玩。價高者得,倒是公平。"
武鬆飲了一口酒:"這拍賣之法,在東京倒是常見。不過多是些珍奇古玩,尋常貨物不會如此。"
"若是將這法子用在虎屍上呢?"潘金蓮突然問道。
武鬆手中酒杯一頓,目光銳利地看向她:"嫂嫂的意思是?"
潘金蓮將炒好的菜盛入盤中,語氣平靜:"妾身以爲,那虎皮、虎骨都是難得的好物。若是尋常發賣,未免可惜。不如借着慶功宴的機會,請縣裏的富戶們競價,價高者得。"
她轉身看向武鬆,目光坦然:"所得銀錢,一部分用來周濟貧苦,一部分留給二郎打點前程,剩下的...也好改善家計。二郎以爲如何?"
武鬆凝視着她,久久沒有說話。廚房裏只剩下灶火噼啪作響的聲音。
"嫂嫂這些想法,是從何處學來的?"他終於開口,聲音裏帶着探究。
潘金蓮心中早有準備,從容答道:"妾身未出閣時,曾在主家見過些賬本。後來閒來無事,也看過幾本雜書。這些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宋代商業發達,很多大戶人家的女子都會接觸賬目。武鬆雖然仍有疑慮,卻也不好再追問。
"既然如此..."武鬆沉吟片刻,"就依嫂嫂的意思辦吧。只是..."
他話未說完,忽聽門外傳來武大郎的聲音:"娘子,二郎,酒菜可備好了?"
潘金蓮應了一聲,端着菜肴走出廚房。在與武鬆擦肩而過時,她輕聲道:"二郎放心,妾身自有分寸。"
宴席設在一樓的堂屋。雖然簡陋,卻被潘金蓮布置得井井有條。武大郎看着滿桌的菜肴,驚訝道:"娘子今日怎麼做了這許多菜?"
潘金蓮淺笑:"二郎歸來是喜事,自然要好生慶祝。"
她爲二人斟酒,舉止優雅從容。武鬆看着她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眼神越發深邃。
酒過三巡,武大郎已是滿面紅光,話也多了起來:"二郎你是不知道,你嫂嫂她..."
"夫君。"潘金蓮輕聲打斷,"二郎一路勞頓,還是讓他好生用飯吧。"
武大郎立刻噤聲,低頭吃飯。潘金蓮注意到,武鬆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這細微的表情沒有逃過她的眼睛。看來,武鬆已經開始懷疑她與武大郎的關系了。這也難怪,原來的潘金蓮對武大郎態度冷淡,與現在判若兩人。
不過她並不擔心。人性本就是復雜的,經歷生死後性格大變,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重要的是,她要盡快在這個時代站穩腳跟。
"二郎。"她爲武鬆夾了一筷子菜,"慶功宴的事,妾身還有些細節要與二郎商議。"
武鬆放下酒杯:"嫂嫂請講。"
"妾身以爲,這慶功宴不僅要請縣裏的富戶,也該請些貧苦百姓。"潘金蓮緩緩道,"二郎打虎是爲民除害,自然要讓百姓都感受到這份恩澤。"
武鬆點頭:"嫂嫂考慮得周到。"
"還有那虎屍..."潘金蓮繼續道,"妾身打算將虎肉分給到場的百姓,讓大家都沾沾喜氣。虎骨、虎皮等物則當場拍賣。"
她仔細觀察着武鬆的表情,見他並無異議,這才放下心來。
武大郎在一旁聽着,忍不住插話:"娘子,這...這得要多少銀錢啊?"
潘金蓮微微一笑:"夫君不必擔心。這些花費,自有來處。"
她心中早已算過一筆賬。這場慶功宴看似花費不小,但若能借此打響名號,與縣裏的富戶搭上關系,長遠來看絕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更何況,她還有更深層的打算。借着這個機會,她要讓整個陽谷縣都知道,武家不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凌的賣炊餅的人家。
宴席結束後,武鬆起身告辭:"大哥,嫂嫂,武鬆還要去縣衙報到,先行告退。"
武大郎連忙起身相送。潘金蓮站在門口,看着武鬆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中若有所思。
"娘子..."武大郎送完武鬆,轉身看向潘金蓮,欲言又止。
潘金蓮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溫聲道:"夫君不必憂心,妾身自有主張。"
她轉身走向樓梯,忽然想起什麼,回頭問道:"夫君可知道,縣裏哪家的繡工最好?"
武大郎一愣:"娘子要做新衣裳?"
潘金蓮唇角微揚:"慶功宴上,總不能丟了武家的臉面。"
她緩步上樓,心中已有全盤計劃。這場慶功宴,將是她在這個時代邁出的第一步。她要讓所有人都記住的,不是潘金蓮的美貌,而是她的才智。
窗外,夕陽西下,將紫石街染成一片金黃。潘金蓮立在窗前,望着街上往來的人群,眼神堅定。
既然上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定要活出個不一樣的人生。那些等着看她笑話的人,很快就會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手中握着的是一副怎樣的好牌。
遠處,西門慶站在自家生藥鋪的二樓上,也正望着武家的方向。他搖着折扇,臉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
"有意思..."他輕聲自語,"武家這個娘子,當真有意思。"
而此時的潘金蓮並不知道,她這只來自異世的蝴蝶,輕輕扇動的翅膀,即將在整個陽谷縣掀起怎樣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