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的傷勢比看上去更重。
潘金蓮爲他清洗傷口時,才發現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痕下,有幾處深可見骨。最嚴重的是左肩的箭傷,箭頭雖然已經取出,但傷口周圍一片烏青,顯然是中了毒。
“二郎,這傷...”潘金蓮聲音發顫,手中的紗布險些落地。
武鬆靠在榻上,臉色蒼白,卻仍強撐着:“不妨事,已經服過解毒丸了。”
話雖如此,他額上不斷滲出的冷汗卻騙不了人。潘金蓮心急如焚,眼下這情形,請大夫恐怕會打草驚蛇,可不請大夫,武鬆的傷勢又...
“嫂嫂不必擔心。”武鬆看出她的憂慮,勉強笑了笑,“我在軍中時,比這更重的傷也受過。”
潘金蓮咬着唇,仔細爲他清理傷口。她的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他。前世在實驗室裏,她面對過無數精密儀器,卻從沒有像現在這般小心翼翼。
“今日在景陽岡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輕聲問。
武鬆閉目片刻,才緩緩道來。
原來他帶人上山後,很快就發現了清風寨設下的陷阱。那些陷阱設計精巧,若不是潘金蓮事先提醒,他們很可能真要中計。
“我們原本已經避開所有陷阱,卻在山頂發現了一個山洞。”武鬆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洞裏...藏着大批軍械。”
潘金蓮手中一頓:“軍械?”
“都是遼國制式的弓弩和鎧甲。”武鬆睜開眼,目光銳利,“數量之多,足以裝備一支千人軍隊。”
潘金蓮倒吸一口涼氣。私運軍械已是重罪,若是通敵...
“我們正要搜查證據,卻中了埋伏。”武鬆繼續道,“那些人訓練有素,不是尋常山賊。我帶去的弟兄...折了大半。”
他說這話時,聲音裏帶着壓抑的痛楚。潘金蓮能想象當時的慘烈——武鬆帶着縣衙的弟兄上山,卻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在眼前。
“那二郎是如何突圍的?”她問。
“多虧了嫂嫂的信。”武鬆看向她,“我看到那朵梅花,就知道其中有詐。所以提前安排了後手。”
原來武鬆在出發前,就暗中聯系了舊日在軍中的同僚。這些人及時趕到,才救他脫險。
“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敢對嫂嫂下手。”武鬆握緊拳頭,眼中殺機畢露,“此仇不報,我武鬆誓不爲人!”
潘金蓮爲他換好藥,輕聲道:“報仇的事不急在一時。眼下最要緊的,是養好傷勢。”
她爲武鬆蓋好被子,看着他漸漸睡去,這才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
樓下,武大郎正焦急地踱步。見潘金蓮下來,急忙迎上來:“娘子,二郎他...”
“傷得不輕,但性命無礙。”潘金蓮壓低聲音,“夫君,今日之事,千萬不要對外人提起。”
武大郎連連點頭:“我曉得,我曉得。”
潘金蓮走到窗邊,仔細觀察着街上的動靜。夜色已深,紫石街上空無一人,但她總覺得暗處有眼睛在盯着武家。
這種被監視的感覺,讓她如芒在背。
“夫君先去歇息吧。”她對武大郎道,“今夜我守着二郎。”
武大郎還想說什麼,但見潘金蓮神色堅決,只好嘆了口氣,轉身上樓。
潘金蓮吹滅堂屋的燈,獨自坐在黑暗中。月光透過窗櫺,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的心很亂。武鬆重傷,清風寨虎視眈眈,西門慶態度不明...這一切都像一張越收越緊的網。
但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害怕,反而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這種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覺,讓她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輕輕摩挲着腕上的玉鐲,這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前世,每當遇到難題時,她都會這樣做。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好好活下去。”她對自己說。
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活得精彩。
約莫子時,樓上傳來輕微的響動。潘金蓮立即起身,輕手輕腳地上樓。
武鬆的房門虛掩着,裏面傳出壓抑的咳嗽聲。她推門進去,只見武鬆掙扎着要起身。
“二郎要做什麼?”她急忙上前扶住他。
武鬆的臉色比之前更差了,嘴唇發紫,顯然毒性未清。
“水...”他聲音嘶啞。
潘金蓮爲他倒了杯水,看着他艱難地喝下,心中揪痛。
“這樣不行。”她下定決心,“我得去請大夫。”
武鬆抓住她的手腕:“不可...會打草驚蛇...”
“可是你的傷...”
“我還撐得住。”武鬆勉強坐直身子,“嫂嫂,你聽我說...”
他喘了口氣,繼續道:“清風寨在陽谷縣經營多年,縣裏的大夫,難保沒有他們的眼線。”
潘金蓮心中一凜。這話提醒了她,若是請來的大夫恰好是清風寨的人,那武鬆就危險了。
“那該如何是好?”她急道。
武鬆從懷中取出一張藥方:“這是軍中的解毒方子,嫂嫂明日去不同的藥鋪,分開抓藥。”
潘金蓮接過藥方,只見上面寫着十幾味藥材。她仔細看了一遍,確認都記下了,這才將藥方收好。
“我這就去。”她起身欲走。
“等等。”武鬆叫住她,“明日去抓藥時,小心有人跟蹤。”
潘金蓮點頭:“我曉得。”
這一夜,潘金蓮幾乎沒有合眼。她守在武鬆床邊,不時爲他擦拭額上的冷汗。有那麼幾個瞬間,武鬆似乎陷入了昏迷,嘴裏喃喃說着胡話。
“大哥...快走...”
“弟兄們...我對不住你們...”
潘金蓮聽着這些夢囈,心中酸楚。這個看似剛強的漢子,內心卻背負着如此多的重擔。
天快亮時,武鬆的燒終於退了。潘金蓮稍稍鬆了口氣,爲他蓋好被子,悄悄退出房間。
她簡單梳洗後,便拿着藥方出了門。爲了不引人注意,她特意換上了那身樸素的布衣,用頭巾包住了臉。
清晨的陽谷縣剛剛蘇醒,街上的行人還不多。潘金蓮先去了城東的濟世堂,抓了幾味藥,然後又繞到城西的保安堂,買了另外幾味。
她刻意在不同的藥鋪之間繞圈子,確認沒有人跟蹤後,才快步往家走。
就在她即將走到紫石街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武家娘子這是去哪兒了?”西門慶搖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潘金蓮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去買些針線。大官人今日怎麼得空來這邊?”
西門慶走近幾步,壓低聲音:“聽說武都頭昨日在景陽岡上受了傷?”
潘金蓮握緊手中的藥包,強作鎮定:“大官人聽誰說的?二郎昨日在縣衙當值,並未出門。”
“哦?”西門慶挑眉,“那娘子手中的是什麼?”
潘金蓮心中一凜,知道瞞不過他,索性坦然道:“既然大官人知道了,妾身也不隱瞞。二郎確實受了些輕傷,妾身正要回去給他煎藥。”
西門慶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道:“娘子不必緊張。我今日來,是想告訴娘子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張大戶回來了。”西門慶壓低聲音,“而且...帶回了一個遼國人。”
潘金蓮心中巨震。遼國人?難道清風寨真的與遼國勾結?
“大官人爲何告訴我這些?”她問。
西門慶搖扇笑道:“那日與娘子一席話,讓我想通了許多事。與虎謀皮,確實不是長久之計。”
潘金蓮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試圖分辨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大官人若能迷途知返,自然是好事。”她謹慎地說。
“既然如此,我再告訴娘子一個消息。”西門慶湊近些,聲音幾不可聞,“清風寨三日後有一批重要貨物要運出城,走的是水路。”
潘金蓮心中一動。這或許是個機會。
“多謝大官人。”她福了一禮,“這份人情,妾身記下了。”
西門慶深深看了她一眼:“希望娘子記得那日的承諾。”
望着西門慶離去的背影,潘金蓮心中五味雜陳。這個人亦正亦邪,實在難以捉摸。但眼下,他的消息確實很有價值。
回到武家,她先煎了藥,看着武鬆服下,這才將遇見西門慶的事告訴他。
武鬆聽後,沉默良久。
“二郎覺得他的話可信嗎?”潘金蓮問。
武鬆沉吟道:“半真半假。張大戶帶回遼國人是真,但貨物走水路...未必。”
他掙扎着要起身:“我要去縣衙一趟。”
“不可!”潘金蓮急忙按住他,“你傷得這麼重,怎能出門?”
“事關重大...”武鬆還要堅持,卻一陣頭暈,險些栽倒。
潘金蓮扶他躺下,堅定地說:“二郎好生養傷,這件事交給我。”
武鬆還要說什麼,潘金蓮卻已經轉身出了房間。
她來到書房,鋪紙研墨,開始寫信。這封信是寫給知縣大人的,詳細陳述了清風寨私運軍械、勾結遼國的事。但她沒有提武鬆受傷的事,只說武都頭正在暗中調查。
寫完信,她叫來武大郎,讓他悄悄將信送去縣衙。
“切記,一定要親手交給知縣大人。”她叮囑道。
武大郎雖然害怕,但還是點頭應下。
送走武大郎,潘金蓮獨自坐在堂屋裏,心中盤算着下一步的計劃。
如果西門慶的消息屬實,三日後就是最好的動手時機。但武鬆重傷,縣衙的衙役又折了大半,靠什麼來對付清風寨?
她想起武鬆說的那些軍械。若是能拿到清風寨通敵的證據,或許可以請駐軍出手。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武鬆必須盡快好起來。
她來到廚房,重新煎上一副藥。看着藥罐中翻滾的藥汁,她忽然想起前世學過的一些藥理知識。
或許...可以改良一下這個藥方?
這個念頭讓她精神一振。她仔細回憶着藥方上的每一味藥材,思索着如何調整配伍,才能更好地解毒療傷。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潘金蓮心中一緊,悄悄走到門邊,從門縫中向外看去。
只見王婆站在門外,神色慌張地四下張望。
潘金蓮猶豫片刻,還是打開了門。
“娘子快關門!”王婆閃身進來,急忙將門閂上,“出大事了!”
“怎麼了?”潘金蓮問。
王婆壓低聲音:“張大戶帶着那個遼國人,往武家來了!”
潘金蓮心中一震:“他們來做什麼?”
“老身也不清楚。”王婆急道,“只聽他們說...要來探望武都頭。”
探望?這分明是來者不善!
潘金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武鬆現在這個樣子,絕不能讓那些人見到。
“王媽媽,麻煩你再去一趟縣衙。”她取出一錠銀子塞給王婆,“告訴知縣大人,就說有遼國細作在武家鬧事。”
王婆接過銀子,爲難道:“這...老身...”
“事後還有重謝。”潘金蓮又取下一對耳墜,“快去吧!”
王婆一咬牙,將耳墜揣入懷中:“娘子放心,老身這就去!”
送走王婆,潘金蓮快步上樓,將情況告訴武鬆。
武鬆聽後,掙扎着要起身:“我去會會他們。”
“不可!”潘金蓮按住他,“你這副樣子,豈不是正中他們下懷?”
她思索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二郎信得過我嗎?”她問。
武鬆看着她堅定的眼神,緩緩點頭。
“那就交給我。”潘金蓮微微一笑,“今日,就讓他們見識見識,武家娘子的手段。”
她爲武鬆蓋好被子,轉身下樓。走到門口時,她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氣,然後坦然打開了大門。
門外,張大戶和一個身着遼國服飾的中年男子站在那裏,身後還跟着幾個彪形大漢。
“張員外大駕光臨,有何指教?”潘金蓮福了一禮,語氣從容。
張大戶沒想到開門的會是她,愣了一下,才道:“聽說武都頭受了傷,特來探望。”
“員外消息真靈通。”潘金蓮淺淺一笑,“不過二郎只是染了風寒,不便見客。”
那遼國人突然開口,說的卻是流利的漢語:“既然武都頭身體不適,那我們改日再來。”
他的目光在潘金蓮臉上流轉,帶着毫不掩飾的欣賞。
潘金蓮心中厭惡,面上卻依然帶笑:“這位是...”
“這位是耶律先生,來自遼國的商人。”張大戶介紹道。
商人?潘金蓮心中冷笑。哪有不帶貨物,卻帶着打手的商人?
“原來是耶律先生。”她福了一福,“既然來了,不如進屋喝杯茶?”
這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張大戶和那耶律先生對視一眼,顯然沒料到她會主動相邀。
潘金蓮側身讓開:“二位請進。”
她倒要看看,這些人究竟想玩什麼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