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將張大戶與那遼國人讓進堂屋，舉止從容地爲他們斟茶。她的手很穩，茶湯準確地注入杯中，沒有一滴濺出。
“粗茶淡水，還望二位莫要嫌棄。”她淺笑着將茶杯推至客人面前。
那遼國人——耶律先生——端起茶杯，卻並不飲用，目光在潘金蓮臉上流轉：“早就聽聞武家娘子不僅貌美，更是聰慧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潘金蓮垂眸：“先生過獎了。妾身不過是個尋常婦人，當不起這般贊譽。”
張大戶在一旁冷笑：“尋常婦人？能識破景陽岡上的機關，還能從寨主手中脫身，這樣的婦人可一點都不尋常。”
這話已是赤裸裸的試探。潘金蓮心中冷笑，面上卻故作驚訝：“員外這話從何說起？什麼機關、什麼寨主，妾身聽不明白。”
耶律先生放下茶杯，手指輕輕敲擊桌面：“娘子不必裝糊塗。那日你在望江樓與寨主會面，我們的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潘金蓮心中一震。原來那日除了清風寨的人，還有這些遼國人在暗中監視。
她穩住心神，輕嘆一聲：“既然二位都知道了，妾身也不隱瞞。那日寨主確實找過我，還要我寫信勸二郎罷手。”
她抬起眼，目光在二人臉上掃過：“但妾身一個弱女子，怎能左右都頭的主意？最後不也是無功而返？”
耶律先生與張大戶交換了一個眼神。
“娘子過謙了。”耶律先生笑道，“武都頭對娘子可是信任有加。若娘子肯相助，他必定會聽。”
潘金蓮故作不解：“先生要妾身如何相助？”
張大戶湊近些，壓低聲音：“很簡單。只要娘子勸武都頭別再追查清風寨的事，我們保證武家平安無事。”
“若妾身不答應呢？”潘金蓮問。
耶律先生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那武都頭的傷...恐怕就好不了了。”
潘金蓮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顫。這些人果然知道武鬆受傷的事。
她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二位既然知道二郎受傷，就該明白，他現在自顧不暇，哪還有精力追查什麼清風寨？”
耶律先生盯着她：“娘子的意思是？”
“妾身的意思是，”潘金蓮緩緩道，“與其威脅一個傷患，不如談一筆交易。”
“交易？”張大戶挑眉，“什麼交易？”
潘金蓮站起身，走到窗邊，確認外面沒有偷聽的人，這才回身道：“妾身可以勸二郎罷手，但二位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耶律先生問。
“護武家周全。”潘金蓮直視着他，“妾身聽說，清風寨三日後有一批重要貨物要運出城。若此事順利，寨主必定論功行賞。屆時，還望二位爲武家美言幾句。”
耶律先生與張大戶都愣住了。他們萬萬沒想到，潘金蓮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娘子的意思是...”耶律先生試探着問。
潘金蓮淺淺一笑：“良禽擇木而棲。武家小門小戶，只想求個平安。既然寨主勢大，妾身又何必與他爲敵？”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耶律先生眼中的疑色稍減。
“娘子能這麼想，那是最好。”他笑道，“既然是一家人，自然不會虧待武家。”
潘金蓮福了一福：“那妾身就先謝過先生了。”
送走二人，潘金蓮靠在門上，長長舒了口氣。方才那一番做戲，幾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心力。
“嫂嫂。”樓上傳來武鬆虛弱的聲音。
潘金蓮急忙上樓：“二郎怎麼起來了？”
武鬆靠在門框上，臉色依然蒼白，但眼神卻十分清明：“方才的話，我都聽見了。”
潘金蓮扶他回床上躺下：“二郎覺得，我這般應對可妥？”
武鬆凝視着她：“嫂嫂這是要...將計就計？”
潘金蓮點頭：“他們以爲我們屈服了，必定會放鬆警惕。這正是我們的機會。”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紙包：“這是方才從那耶律先生身上順來的。”
武鬆接過紙包，打開一看，裏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這是...”他蘸取少許聞了聞，臉色頓變，“迷魂散！”
潘金蓮心中一驚：“迷魂散？”
“遼國秘藥。”武鬆沉聲道，“服用後能讓人神智昏沉，問什麼答什麼。”
潘金蓮後背一陣發涼。原來那耶律先生今日前來，是打算對武鬆下藥！
好險！若不是她搶先一步提出“交易”，恐怕...
“這藥粉我要留下。”武鬆將紙包收好，“或許日後有用。”
潘金蓮爲他掖好被角：“二郎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傷。其他事，等傷好了再說。”
武鬆卻搖頭：“時間不多了。三日後他們就要運貨出城，我們必須早作準備。”
“可是你的傷...”
“已經好多了。”武鬆試着活動了一下手臂，“嫂嫂的藥很有效。”
潘金蓮看着他強撐的樣子，心中酸楚。她知道，武鬆是不想讓她擔心。
“既然如此，我再去煎一副藥。”她起身道，“二郎好生歇着。”
來到廚房，潘金蓮一邊煎藥，一邊思索着下一步的計劃。
那耶律先生看似相信了她的說辭，但以遼人多疑的性子，必定還會暗中監視。武鬆的傷一時半會兒好不了，縣衙的衙役又折損大半，靠什麼來阻止清風寨運貨？
她想起西門慶。這個人亦正亦邪，但至少目前來看，是站在他們這邊的。或許...可以再去找他一次？
藥煎好了，潘金蓮小心地濾出藥汁。就在這時，後門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她心中一緊，握緊了藥勺：“誰？”
“是我。”門外傳來西門慶壓低的聲音。
潘金蓮猶豫片刻，還是開了門。
西門慶閃身進來，迅速關上門：“方才張大戶和那遼國人是不是來過了？”
潘金蓮點頭：“大官人消息真靈通。”
西門慶神色凝重：“他們一離開武家，就直接去了寨主那裏。我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他頓了頓，看着潘金蓮：“寨主根本不相信你投誠的話。他們打算明晚就提前運貨出城！”
潘金蓮心中巨震：“明晚？不是三日後嗎？”
“計劃有變。”西門慶道，“據說是因爲武都頭受傷，他們覺得這是最好的時機。”
潘金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們要走哪條路？”
“還是水路。”西門慶道，“但具體時間和碼頭，我也不清楚。”
他取出一個小竹筒：“這是信鴿用的。若有消息，我會用這個通知你。”
潘金蓮接過竹筒，心中五味雜陳。西門慶這次，似乎是真的在幫他們。
“大官人爲何要冒險相助？”她問。
西門慶苦笑：“那日娘子一席話，讓我想了很多。與清風寨合作，確實是在刀尖上跳舞。況且...”
他頓了頓，低聲道：“我西門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卻也不能做通敵叛國之事。”
這話說得誠懇，潘金蓮心中的疑慮稍減。
“多謝大官人。”她福了一禮，“這份情，武家記下了。”
西門慶擺手：“客氣話就不必說了。當務之急，是阻止這批貨出城。”
他湊近些，壓低聲音：“我聽說，這批貨裏不只有軍械，還有...邊防圖。”
潘金蓮倒吸一口涼氣。邊防圖！這可是關系到整個大宋安危的機密！
“消息可靠嗎？”她急問。
西門慶點頭：“我在寨主身邊安插了眼線。應該錯不了。”
送走西門慶，潘金蓮心亂如麻。事情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若真讓清風寨將邊防圖運出，大宋邊境就危險了。
她端着藥上樓，將消息告訴武鬆。
武鬆聽後，沉默良久。
“二郎？”潘金蓮擔憂地看着他。
武鬆突然掙扎着要起身：“我必須去縣衙一趟。”
“不可！”潘金蓮按住他，“你這樣子，怎麼去？”
“事關重大...”武鬆還要堅持，卻一陣眩暈，險些栽倒。
潘金蓮扶他躺下，堅定地說：“二郎好生養傷，我去縣衙。”
武鬆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險了！清風寨的人一定在監視縣衙。”
“我有辦法。”潘金蓮微微一笑，“他們監視的是武都頭，可不是武家娘子。”
她爲武鬆喂完藥，看着他睡下，這才換了身衣裳，從後門悄悄溜出。
她沒有直接去縣衙，而是先去了王婆的茶坊。
“媽媽可否幫我一個忙？”她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王婆眼睛一亮：“娘子請說。”
“請媽媽去一趟縣衙，告訴陳師爺...”潘金蓮壓低聲音，說出一個計劃。
王婆聽後，面露難色：“這...太危險了吧？”
“事後還有重謝。”潘金蓮又取下一支金簪。
王婆看着金簪，一咬牙：“好！老身這就去！”
從茶坊出來，潘金蓮繞到縣衙後門。這裏是一條僻靜的小巷，平時少有人經過。
她躲在暗處，仔細觀察着周圍的動靜。果然，有兩個形跡可疑的人在巷口徘徊。
看來武鬆說得對，縣衙已經被監視了。
約莫一炷香後，王婆拎着個菜籃子，大搖大擺地走進縣衙。那兩個人只是瞥了她一眼，並沒有在意。
又過了一刻鍾，縣衙側門打開，幾個衙役押着一個戴枷的犯人出來，往大牢方向走去。
趁這個機會，潘金蓮迅速閃進縣衙側門。
陳師爺已經在裏面等候多時。
“武家娘子，”他急忙迎上來，“王婆已經把你的計劃告訴我了。這太冒險了！”
潘金蓮福了一福：“事急從權，還望師爺相助。”
陳師爺沉吟片刻：“娘子確定要這麼做？”
潘金蓮點頭：“邊防圖關系重大，絕不能落入遼人之手。”
“可是...”陳師爺擔憂道，“知縣大人那邊...”
“師爺只需按計劃行事。”潘金蓮道，“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陳師爺看着她堅定的眼神，終於點頭：“好！我這就去安排。”
從縣衙出來，潘金蓮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到碼頭附近。
夕陽西下，碼頭上人來人往，工人們正在裝卸貨物。她仔細觀察着每一艘船，試圖找出可疑的跡象。
然而看了半天，卻一無所獲。也是，清風寨既然要運重要貨物，自然不會明目張膽地用大船。
她正要離開，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張大戶！
他正與一個船工打扮的人低聲交談，隨後遞過一個錢袋。那船工掂了掂錢袋，點了點頭，轉身跳上一艘小船。
潘金蓮心中一動。那艘小船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吃水卻很深，顯然載着重物。
她悄悄跟了上去，只見那小船駛向河心的一艘貨船。貨船上掛着“李”字旗號，看起來與尋常商船無異。
但潘金蓮注意到，貨船上的水手個個身形彪悍，動作整齊劃一，分明是受過訓練的。
就是這艘船！
她記下船號和特征，快步往家走。必須盡快把這個消息告訴武鬆。
然而就在她即將走到武家時，突然從暗處沖出幾個蒙面人，將她團團圍住。
“武家娘子，”爲首的人冷笑道，“跟我們走一趟吧。”
潘金蓮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你們是什麼人？”
“寨主有請。”那人逼近，“娘子最好乖乖配合，免得受皮肉之苦。”
潘金蓮握緊袖中的匕首，心念電轉。硬拼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她忽然笑了：“原來是寨主相請。正好，我也有事要見寨主。”
那人一愣，沒料到她如此鎮定。
“既如此，娘子請。”他側身讓開一條路。
潘金蓮坦然向前走去，暗中觀察着周圍的環境。這條街她很熟悉，前面有個拐角，或許可以...
就在她即將走到拐角時，突然大喊：“救命啊！有強盜！”
同時，她將手中的藥包朝那些人扔去。藥粉散開，迷住了他們的眼睛。
趁這個機會，潘金蓮轉身就跑。
“追！”身後傳來怒吼聲。
潘金蓮拼盡全力向前跑，她知道，只要跑到主街上就安全了。
眼看就要跑到街口，突然從旁邊巷子裏沖出一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潘金蓮心中一驚，待看清來人，更是驚訝：“西門慶？”
西門慶一把拉住她，閃進旁邊的店鋪：“別出聲！”
透過門縫，潘金蓮看見那些蒙面人追到街口，四下張望後，悻悻離去。
“好險...”她長舒一口氣，“多謝大官人相救。”
西門慶皺眉：“娘子怎麼一個人出門？太危險了！”
潘金蓮將發現貨船的事告訴他。
西門慶聽後，神色凝重：“果然是他們。我已經查到，那艘船明晚子時出發。”
“子時...”潘金蓮沉吟道，“時間不多了。”
西門慶點頭：“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手。明晚，定要人贓並獲！”
潘金蓮看着他堅定的眼神，忽然覺得，這個人或許真的可以信任。
“大官人爲何要如此相助？”她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西門慶沉默片刻，低聲道：“我西門慶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卻也知道忠義二字。通敵叛國的事，做不得。”
這話說得誠懇，潘金蓮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也消散了。
“既然如此，我們聯手。”她伸出手，“爲了大宋。”
西門慶看着她纖白的手，愣了一下，隨即鄭重地握住：“爲了大宋。”
這一刻，兩個原本立場不同的人，因爲同一個目標站在了一起。
夜色漸深，潘金蓮回到武家。武鬆已經醒了，正焦急地等着她。
“嫂嫂沒事吧？”他急切地問。
潘金蓮將今日的經歷簡要告知，唯獨省略了與西門慶擊掌爲盟的那一段。
武鬆聽後，沉吟道：“明晚子時...時間確實緊迫。”
他掙扎着要起身：“我必須去準備...”
“二郎！”潘金蓮按住他，“你的傷還沒好！”
“顧不了那麼多了。”武鬆堅定地說，“邊防圖關系重大，絕不能有失。”
看着他堅毅的眼神，潘金蓮知道勸不住他。
“既然如此，”她輕聲道，“我與你同去。”
武鬆還要反對，潘金蓮卻已經轉身去準備夜行衣。
這一夜，武家小樓的燈一直亮到天明。
明日，將是一場生死較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