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醫院打來電話，讓我開靈車接一對亡人去火葬場。
到了停屍房，聽到搬屍的醫護人員議論紛紛。
“這也太慘了，兩人路邊車裏打個野，都能被失控的卡車撞死！”
“女的眼角帶痣，一看就是犯桃花，大白天在外面搞，沒準啥不正當關系呢！”
“光溜溜死在大庭廣衆之下，我要是他們，九泉之下都臊得閉不上眼！”
我眉頭一蹙——老婆胡嬌嬌左眼角，正有一顆桃花痣。
我掀開白布，果然是老婆那張熟悉的臉。
又掀開另一個，是她的富二代上司吳青宇，
屍體中間還高高突起一根，據說事發突然，雨傘都沒來得及摘下。
我拉着他們，一路渾渾噩噩，一晃神功夫，車子落下崖底。
再醒來，我回到接到電話之前一小時。
我毫不猶豫救下胡嬌嬌，可她卻哭着求我讓她去死......
1.
再睜眼，自己正趴在靈車方向盤上，睡的渾身酸痛。
擋光板鏡子上，全家福照片裏，一家三口還笑的如此燦爛。
吵醒我的，正是上一世胡嬌嬌打來的最後一通電話。
“老公，今晚做你最愛吃的紅燒肉好不好？”
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有些恍惚，感覺之前的經歷不過是一場夢。
電話背景裏，一聲特殊的邁巴赫喇叭聲，將我拉回現實。
那是吳青宇的車。
胡嬌嬌說自己的上司有些變態癖好，比如把車喇叭魔改成電音。
還是自己老公品位高，之前開邁巴赫帥的一批。
我曾真相信她對吳青宇的鄙夷，現在才知道，小醜卻是我自己。
“好，你定。”
我努力讓聲音聽上去平緩無奇，她急匆匆想掛掉電話。
按照時間，再有半小時他們就會停到路邊，迫不及待進入正題。
“等等......”我猶豫一下，還是說了句：“我還想吃東門的蝴蝶酥。”
她有些遲疑，卻又不好拒絕，畢竟東門離家不過十分鍾路程，而且店裏馬上就要下班了。
“好吧......老公愛吃，我就去買！”
她甜甜一笑，掛了電話。
孩子去世後，爲了互相扶持熬過這段喪子破產後的艱難時光，
每一個下班前，她都會打來詢問晚餐內容的暖心電話。
甚至讓我一度產生錯覺，雖然兒子東東意外沒了，只要老婆在，我仍是世上最幸運的男人。
一小時後，醫院沒再打來電話。
我開着靈車，來到上次事故發生地，就在失控卡車事故現場不遠處的樹林裏，
吳青宇的車正在猛烈震動。
“幸虧爲了給他買吃的，咱們晚到一會......
要不每次停的的那個寶地，一定會被那輛卡車撞到......”
“老天都在保佑咱們做的更順更爽，有沒有感覺劫後餘生，更刺激？”
粗喘間，氤氳的溼氣讓車窗充滿魅惑的情欲。
一只熟悉的手突然撐在水汽上，印出紅彤彤的手掌，曖昧迷離。
我狠狠用手指碾滅煙頭，灼熱的痛感才讓我冷靜下來。
隨即到副駕駛上，拿出了兒子最喜歡的奧特曼人偶。
當初因爲思念東東，我偷偷翻出這個玩具，天天帶在車上。
怕胡嬌嬌好不容易從孩子車禍悲劇中走出來，睹物思人，所以沒敢告訴她。
十根煙後，我找到讓他們更刺激的方法。
將玩偶輕輕放在他們的引擎蓋上，默默離去。
2.
晚上回到家，看到雙眼通紅的胡嬌嬌坐在兒子的房間裏，拿着人偶久久出神。
以前我會認爲她紅着的眼，是對兒子的思念。
如今卻知，不過是她心虛的表現。
看到我回來，她有些慌亂。
“老公，你說兒子如果在天有靈，看到一些不喜歡的事，會怎樣？”
“明天正好東東離開一周年，你可以去墓前問問他。”
那碗紅燒肉，我終是一口未動。
這一晚，床的另一邊，輾轉難眠。
不知是因爲兒子，還是睡在身邊的人，是我。
早上去往墓地時，她的電話不斷。
她瞥了瞥我的臉色。
“我都請假了，傻逼老板還是催個沒完，好煩。”
我只是微微頷首，裝作沒看見電話間隙，短消息裏那一句句“親愛的”。
當初爲了幫她從孩子離去的痛苦中振作，我鼓勵她重拾事業，
她便順勢接了曾經的對手——吳青宇公司的設計顧問，我也沒有多言。
可現在來看，都是早已背叛的她，虛晃的假動作。
到了東東的墓前，黑白照片上肉嘟嘟的小臉依舊笑得那樣燦爛。
“爸爸，有你和媽媽，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度假走之前，知道我給他們買了去迪士尼的票，他開心的摟着我笑道。
可轉眼間，因爲有我們，他成了最不幸的孩子。
每思及此，我的鼻子都會一酸。
旁邊的胡嬌嬌卻是心不在焉的擺弄着我給兒子精心準備的零食與玩具，時不時瞟一眼手機。
“老公，我......肚子不太舒服，先去衛生間。”
終究，還是按捺不住。
十分鍾後，墓地公廁旁的給家屬披麻戴孝用的換衣間裏，喘息不斷。
兩人還真是好興致。
“討厭，一天不見，就這麼心急！”
“一想起你和那個手下敗將還要睡在一張床上，我就不甘心！
再說咱們還沒在墓地做過，是不是更爽？”
手下敗將？
有意思。
我再次將東東出生時，我們特制的長命鎖掛在門把手上，在他們叫聲中淡然離去。
3.
半小時後，衣衫還未穿齊整的胡嬌嬌，在外面的車裏驚魂未定的找到我。
“老公，你怎麼丟下我走了？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我定定的看着她。
“那是你兒子的墓，有什麼怕的？”
她下意識捏了捏口袋裏的長命鎖，眸子裏滿是驚懼。
“最近清明節，總覺得不太對勁。”
心虛的人，看哪裏都有鬼。
她嬌嗔一聲，就要就勢縮到我懷裏，卻被我冷冷推開。
“還要開車。”
她一怔，小心翼翼試探：“剛才......你去衛生間了嗎？”
“沒有。”
她暗自輕舒口氣。
“老公開車辛苦了，回去我給你做老鴨湯，好好補補！”
捏着方向盤的關節發白，因爲倒車鏡裏，出現吳青宇的邁巴赫。
他有恃無恐的慢慢跟在後面，一臉得意。
胡嬌嬌察覺異常，也瞄了眼倒車鏡，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老公，這老板多變態，爲了催我加班，跟到這裏！
要不你把車停到旁邊，我去和他談一談，再這麼影響我的私人生活，我就辭職！”
我淡淡一笑。
“現在就辭，不用等下次。”
她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爲什麼？雖然他人不行，但我還是很喜歡這份工作。
你不是一直支持我幹自己喜歡的事嗎？
就因爲他是男老板，你就小肚雞腸，寧願言而無信嗎？”
看她緊張的樣子，我無奈搖頭。
“我真是看錯你了，還以爲你胸懷寬廣，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我要工作了，你自己回去吧！”
她怒哼一聲，拿起後座的設計作品集氣鼓鼓的下了車。
好像我真的冒犯了她的夢想。
拉開邁巴赫副駕駛門的瞬間，她又無縫切換成媚眼如絲的模樣。
希望一會他們真若有心討論工作，會喜歡作品集裏，我夾進去的那張東東畫的全家福。
倒車鏡裏是他倆欲火焚身的擁吻，吳青宇還得意的瞟了我一眼，以示勝利。
我一腳油門，離開這個修羅場。
直到晚上，胡嬌嬌沒有半點消息，倒是等來以前當總裁時，助理林可兒的電話。
我將她從實習生，一路帶到獨當一面的職場女強人，即使我如今落魄，她仍感念在心。
“江總，您看看全網最火的道爺直播間，是不是太太用東東的生日在提問？
她被人肉了，結果大家都在罵你！”
5.
我打開她發來的鏈接，胡嬌嬌正聲淚俱下的講着最近的靈異遭遇。
“孩子的忌日這幾天，他那些早被封存的東西，總會莫名其妙出現在我身邊......
我好怕，已經開始神情恍惚了......”
那位道爺正拿着東東的出生時間，口中念念有詞。
“這孩子命帶早夭，又是橫死，怨氣太重，做法事的話，很貴......”
連線裏的胡嬌嬌聲音明顯顫抖了。
“大師......幫幫我......怎麼把他趕走，多少錢都行......”
網友們卻心生疑竇。
“你是孩子媽媽，要是真有孩子回來找你，不該開心才是嗎？怕什麼呢？”
“就是，要是我恨不得開天眼和孩子相聚，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見大家議論，胡嬌嬌那邊突然傳來吳青宇不耐煩的聲音。
“廢什麼話，那小逼崽子回來，有沒有辦法讓他神魂俱滅？
我就不信給他滅個幹幹淨淨，他還能作什麼妖！”
直播間瞬間沸騰了。
“天啊，這是孩子爹？這麼冷酷絕情？”
“我想起這個帳號了，是當年一個知名女設計師的，嫁給了一個上市總裁，孩子車禍身亡！
當時倆人裝的很悲痛，現在看，一定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害死了孩子！”
“媽的，虎毒不食子，這對狗男女憑啥能爲人父母？”
連道爺臉色都閃過異色。
“你們就這麼......怕這個孩子？要對孩子僅剩的魂魄下此毒手？”
吳青宇一看爲我潑髒水的奸計得逞，聲音更是透着狠厲。
“沒錯，我們還年輕，未來還會有其他孩子。
只要讓他別再糾纏，什麼手段都行！”
道爺倒吸一口冷氣。
“這個法事，需要孩子父母配合，私聊。”
直播匆匆下線，胡嬌嬌也終於回了家。
“老公，今天是我不對，主要最近總感覺心神不定，才情緒失控！
明天陪我去上柱香，找高人做做法事祈福，好嗎？”
想到沒錢的她，爲了找大師驅離孩子“冤魂”，任由奸夫演戲敗壞我的名聲，
如今還要哄騙我陪她親手抹殺東東的最後一點魂魄，心中無比淒涼。
可我還是默默點了頭。
畢竟，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6.
到了道觀，清明期間來祭拜的人不少，到處都是紛飛的紙灰，在陰沉的天氣裏倍顯陰森。
科儀所需的排場已經擺好，但最吸引眼球的，還要數後面架着的一排手機。
“大師，做個法事而已，爲什麼要這麼多手機直播？”
胡嬌嬌眼神慌亂，偷偷拉着大師耳語。
“孩子怨氣太重，需要很旺的人氣才能克制。”
道爺淡淡道，直接邁着四方步進入主題，不給她反駁的機會。
可進直播間的粉絲，全是來罵我的。
“孩子媽媽還沒確認，他爸卻這麼急着連孩子最後的魂魄都不留，活該他斷子絕孫！”
“聽說孩子死後他就破產了，真是老天有眼！”
“大師真要是心懷善念，就該讓孩子把他這不配爲人的爹帶走！”
無論直播間罵的多凶，我都當作沒看見，配合胡嬌嬌虔誠做着法事。
突然，祭壇上貼着符紙的收魂罐震動起來，蓋子幾欲掙脫。
“不好，只是意外身亡，這孩子怨氣不可能這麼重！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隱瞞我的？”
道爺用桃木劍比劃幾次都壓不住，眉眼一豎，凌厲非常。
我看向胡嬌嬌，她立即垂眸，顫抖着否認。
“我該說的都說了，大師抓緊把這害人精收了吧！”
我心中凜然。
一年前，我是上市企業最年輕的總裁，她是業界矚目的明星設計師。
她爲了我放棄如日中天的工作室，回家素手調羹，相夫教子。
那天本約好全家一起度假，我卻臨時有事，
胡嬌嬌獨自帶娃出門，卻在度假別墅收拾行禮時，沒留意三歲的東東偷溜出大門。
發現時，兒子已躺在馬路上，被車子碾過的小小身子血流如注，沒了聲息。
因爲度假別墅地處偏僻，唯一的攝像頭壞掉，肇事者至今逍遙法外。
無數次午夜夢回，都看見東東在馬路中間撿球的小小背影。
可我無論怎麼呼喊，他都不肯回過頭來，讓我最後一次看看他那張可愛的笑臉。
隨後便是一輛疾馳的車子沖過來，將滿身冷汗的我驚醒。
可我那視若珍寶的兒子，如今卻成了親生母親嘴裏的害人精！
不知是否東東在天有靈，聽到胡嬌嬌的話，不止罐子，整個桌子都劇烈搖晃起來。
“你若不說實話，他沖破結界出來，以我的功法，也不一定攔得住！
到時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自求多福吧！”
見道爺將桃木劍一丟就要走，胡嬌嬌終於急了。
“大師，孩子的死的確另有隱情，求您救我！我說......我全說！”
7.
她剛要開口，從廂房裏跑出一個人影，正是面色陰沉的吳青宇。
他一把捂住胡嬌嬌的嘴，憤怒的看着道爺。
“少裝神弄鬼，不行給他一把火燒了，哪有這麼多廢話？”
胡嬌嬌見他跑出來，一下子慌了，掙脫開跑來拉住我的手解釋。
“老公，吳總心善，看我最近魂不守舍，覺得遇見邪祟了，公費幫我來處理......”
曾經在她口裏變態壓榨的老板，如今又成了體恤員工的大善人。
爲了掩蓋真相，她的一次次的謊言已經無法打全補丁。
“今天是我的家事，你在這幹什麼？”
我的聲音冷若冰霜。
“哼，你個連公司都守不住的廢物，你家那小崽子陰魂不散，纏着嬌嬌。
老子好心來幫襯你，還好意思問我？”
他反應過來，只好就着胡嬌嬌的話大言不慚。
忽然，一個輕靈的女聲響起。
“江總破產，明明是你搞的鬼好嗎？”
林可兒從大門走進來，看見我微微點頭。
“當初孩子出事，江總悲痛萬分，無暇顧及公司的事。
你和江太太趁機裏應外合，挑動股東們搞事情，惡意做空江氏，自己掙得盆滿鉢滿！”
胡嬌嬌臉色一變，胡攪蠻纏起來。
“江子安，她爲什麼會在這？你不知道她一直都對你心思不純嗎？
你還任由她當你面污蔑你老婆？”
林可兒直接掏出幾份股東證言。
“江太太，我可沒您的好興致，在兩個男人面前做時間管理大師！
公司破產這段時間，我總覺哪裏不對，
好在還有幾位被你們脅迫的股東不忍心，告訴了我真相！
你們這種非法強迫股東拋售股票的行爲，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直播間裏吃瓜網友激動起來。
“天啊，當初如日中天的江氏集團，竟是老板太太自己拱手讓人的，她和情夫情比金堅啊！”
“聽說江總當時心灰意冷，直接放棄創業去墓園開靈車，只爲多陪陪兒子......”
“從開邁巴赫到開靈車，對一個男人打擊有多大啊！
關鍵還是自己老婆趁着孩子沒了這個艱難時期背刺，也太殘忍了！”
就在這時，供桌搖晃到極致，竟然“砰”的一聲巨響，瞬間倒地，上面的物品掉落一地。
收魂罐倒是結實，滾了幾下沒有碎掉，可蓋子卻動的更激烈了，符紙眼看着就要被掙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