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主控塔內部，與外面的地獄景象相比，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的混亂。濃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汗味和臭氧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昏暗的應急燈光下，臨時搭建的醫療區擠滿了呻吟的傷員，空氣中回蕩着痛苦的哀嚎和醫護人員急促的指令。荷槍實彈、臉上寫滿疲憊與緊張的士兵在狹窄的通道裏穿梭，搬運彈藥、加固工事，氣氛緊繃得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牆壁上巨大的戰術屏幕閃爍着不穩定的紅光，顯示着塔外廢墟的實時戰況，代表大型畸變體的巨大紅色光點如同跗骨之蛆，不斷沖擊着代表防御陣線的藍色光圈，光圈範圍正被不斷壓縮。
莉亞和艾娃姐弟以及昏迷的母親，被剛才那隊士兵半是警惕、半是押送地帶到了塔內一處相對空曠的區域——一個由控制台和金屬貨箱圍成的臨時指揮點。這裏噪音稍小，但緊張感更甚。
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着他們，站在最大的戰術屏幕前。他穿着深灰色、帶有磨損痕跡的軍用護甲，肩甲上烙着“鐵砧”小隊的徽記——一柄砸在熾熱金屬上的錘子。他沒有戴頭盔，露出剃得極短的鐵灰色頭發和如同刀削斧鑿般冷硬的側臉輪廓。即使隔着一段距離，莉亞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如同實質般的壓力，混合着硝煙、鐵鏽和一種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
凱德中尉。
他正對着通訊器低吼，聲音沙啞卻帶着斬釘截鐵的力度：“…C區頂住！別管那堆廢鐵！集中火力打蠍子的關節！用高溫穿甲彈！它冰甲接縫處是弱點！…D區後撤二十米！放棄三號掩體！那裏時空擾動太強了！…空中支援？狗屁的空中支援！墳場擾流把大氣層變成了攪拌機，飛行器進去就是活靶子！…堅守！重復！堅守到應急方案啓動！否則我們都得交代在這！”
他猛地切斷了通訊，轉過身。一雙深陷的、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灰色眼眸，瞬間鎖定了被士兵帶來的莉亞一行人。那目光冰冷、審視、充滿穿透力，仿佛能剝開一切僞裝，直抵骨髓。他首先掃過莉亞背上昏迷的女人和旁邊驚恐的姐弟，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莉亞身上，在她血跡斑斑、狼狽不堪的工裝上停留片刻，最後定格在她手中緊握着的那塊暗金色紋路碎片上。
“報告，中尉！”帶隊的士兵敬禮，“在E7區域發現幸存者！一名自稱‘方舟’節點#7首席工程師莉亞·雷諾茲的女性，聲稱攜帶核心數據碎片和…遺跡線索。還有三名平民，其中一名重傷昏迷。”
凱德沒有說話，只是邁着沉穩而壓迫感十足的步子，一步步走到莉亞面前。他比莉亞高出一個頭還多，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那冰冷的視線如同探針，在莉亞疲憊卻倔強的臉上逡巡，仿佛在評估一件武器的價值。
“雷諾茲工程師？”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方舟’主錨核心區域能量讀數歸零時，節點#7的穩定度是多少？”
專業、直接、切入要害。這是測試。
莉亞迎着他冰冷的視線，沒有絲毫退縮，聲音因疲憊而沙啞卻異常清晰：“災難沖擊峰值瞬間，節點#7穩定度爲52%，能量過載128%，散熱完全失效。我嚐試進行緊急能量分流失敗，核心耦合器在超強時空應力下崩潰，離線前最後記錄穩定度爲35%，並偵測到致命級時砂滲透。”
凱德灰色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數據精準，符合他接收到的最後零碎報告。專業身份初步確認。
“你剛才在外面，用什麼東西幹掉了一只水晶畸變體？”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銳利如刀，目光緊緊鎖定莉亞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絲波動。顯然，塔內的觀測哨捕捉到了那瞬間的異常能量爆發和畸變體的詭異湮滅。
莉亞的心髒猛地一縮。項鏈的秘密是她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隱患。她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緊急情況下的自保手段。與我的…個人防護裝置有關。”她含糊其辭，同時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被工裝掩蓋的項鏈吊墜。
“個人防護裝置？”凱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無笑意的弧度，顯然不信。“能瞬間湮滅一只成熟體畸變體的‘防護裝置’？聯盟工程部什麼時候有這種好東西了？”他的目光掃過莉亞脖頸處隱約露出的項鏈鏈子，“還是說…和你找到的‘遺跡線索’有關？”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莉亞手中的暗金色碎片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占有欲。
“中尉！”莉亞打斷他，她沒時間在這種高壓下糾纏自己的秘密，“數據在這裏！”她舉起手腕終端，快速調出存儲的、雖然殘缺但至關重要的“方舟”錨點崩潰前的最後日志和部分核心參數。“這是我能搶救出的所有！至於遺跡線索…”她將那塊沉重的碎片往前一遞，“在深層通風井壁發現，後面是未知的暗金色合金結構，紋路與這個碎片一致！我懷疑下面連通着未被發現的遺跡部分！”
凱德的目光終於從莉亞臉上移開，死死盯住那塊碎片。他伸出手，不是接過，而是直接一把抓了過去！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碎片上古老而神秘的紋路，眼中爆發出熾熱的光芒，仿佛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綠洲。
“遺跡…真的是遺跡…索倫是對的…”他低聲喃喃，隨即猛地抬頭，眼中燃燒着近乎狂熱的火焰，“應急方案需要它！立刻！還有你的數據！”他轉頭對旁邊的技術兵吼道：“接入她的終端！提取所有錨點數據！立刻建模分析時空擾動的核心頻率和薄弱點！”
“是！中尉！”技術兵立刻上前。
“等等！”莉亞上前一步，擋在艾娃姐弟和昏迷的女人身前，直視凱德，“我帶來了線索和數據，但她們需要救治！”她指着昏迷的女人，“她頭部受傷，需要專業的醫療！”
凱德的視線掃過驚恐的姐弟和昏迷的女人，眼神裏沒有一絲溫情，只有冰冷的評估：“醫療資源有限，優先保障戰鬥人員。”
“她是平民！是孩子！”莉亞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憤怒。
“在這個地獄裏，只有能戰鬥的人和不能戰鬥的人！”凱德的語氣斬釘截鐵，帶着戰場指揮官特有的冷酷，“你，工程師，現在屬於前者。她們…”他瞥了一眼，“屬於後者。士兵！把她們安置到臨時安置區，聽天由命！”他揮手下令。
“你！”莉亞氣得渾身發抖，琥珀色的眼眸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她沒想到對方如此冷血！
就在這時——
轟隆隆隆——！！！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恐怖的巨響從塔外傳來！整個主控塔劇烈搖晃！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燈光瘋狂閃爍！戰術屏幕上，代表D區防御陣線的藍色光圈瞬間消失了一大塊！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塔內！
【警告！D區防御完全崩潰！】
【偵測到超大型時空畸變體“聚合巨像”突破防御！正在向主控塔逼近！】
【距離：800米！速度：極快！】
屏幕上，一個由無數扭曲金屬、旋轉齒輪、冰晶碎塊和狂暴沙塵組成的、高度超過三十米的恐怖巨物，正邁着撼動大地的步伐，沖破硝煙和廢墟，朝着舊主控塔碾壓而來！它所過之處，地面被凍結又被撕裂，空間扭曲變形，形成巨大的時空漣漪！
絕望的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指揮點！連凱德鐵石般的臉上都出現了一絲裂紋。
“中尉！主護盾發生器在D區！已經被摧毀了！”技術兵的聲音帶着哭腔，“塔體結構無法承受‘聚合巨像’的直接沖擊！我們…我們完了！”
凱德猛地看向莉亞，又看向手中那塊暗金色碎片，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應急方案！啓動應急方案！需要遺跡核心作爲能量引導源！需要錨點數據定位墳場擾動的‘心髒’！雷諾茲！數據建模還要多久？！”
“正在導入！核心頻率分析…需要時間！”技術兵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出殘影。
“沒時間了！”凱德看着屏幕上那越來越近的死亡巨影，猛地將手中的遺跡碎片塞回給莉亞！“拿着它！跟我的突擊隊去地下！遺跡入口就在這塔下的舊礦坑深處！索倫之前標記過！我們需要用遺跡核心的能量，強行中和墳場擾動的核心頻率！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一把抓住莉亞的肩膀，力量大得讓她生疼：“聽着！你的數據，你的‘個人防護裝置’，現在都歸我指揮！要麼跟我下去啓動方案，要麼留在這裏和所有人一起變成渣滓！選！”
莉亞看着屏幕上那如同末日使者般的“聚合巨像”，又看了一眼被士兵粗暴推向角落安置區、滿臉絕望淚痕的艾娃和傑米，最後目光落在凱德那雙充滿瘋狂和決絕的灰色眼眸上。
沒有選擇。從來就沒有。
她反手緊緊握住那塊溫熱的暗金色碎片，感受着項鏈傳來的微弱脈動，壓下心中的憤怒和恐懼，琥珀色的眼眸中只剩下冰冷的決絕。
“帶路，中尉。”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着鋼鐵般的硬度，“但我需要一件像樣的武器，還有…如果我能活着回來，她們必須得到救治。”
凱德嘴角扯出一個近乎猙獰的弧度：“成交！‘鐵砧’第一突擊隊！跟我來！目標：地下礦坑！遺跡入口！爲人類，殺出一條血路！”
沉重的合金氣密門在身後轟然關閉，隔絕了塔內的混亂與絕望。前方，是通往更深黑暗和未知遺跡的、彌漫着血腥與硝煙的礦坑入口。莉亞握緊碎片和剛剛拿到的一把大口徑軍用爆能手槍，跟隨着凱德和一群如同鋼鐵雕像般的突擊隊員，義無反顧地沖入了那片象征着最後希望，也可能是最終墳墓的黑暗之中。索倫博士的下落、項鏈的真相、應急方案的風險…所有的謎團和危機，都將在那片被遺忘的上古遺跡中，迎來最終的碰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