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氣裏懸浮着陳年紙張特有的氣味,混合着灰塵、微弱的黴味,以及一種近乎凝固的寂靜。

陽光費力地穿透高窗上厚重的積灰,在深棕色的橡木長桌和頂天立地的鐵灰色檔案櫃之間,投下幾道有氣無力的光柱。

這裏是時間的墓穴,故事的墳場——南山市檔案館地下三層,古籍與特藏部。

林薇就坐在這片寂靜的中心。

她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米色亞麻襯衫,袖口一絲不苟地挽到小臂中間,露出纖細的手腕。

一頭濃密的黑發被簡單地束在腦後,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落在她蒼白的臉頰旁。

她的背挺得很直,像一株生長在陰影裏的竹子,帶着一種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緊繃感。

面前攤開着一份泛黃發脆的民國三十七年市政工程報告,她的指尖戴着薄棉手套,正小心翼翼地用骨籤挑起粘連的頁角。

動作精準、穩定,如同進行精密的外科手術。

檔案管理員。這是她現在的身份,一個安全的、遠離風暴眼的避風港。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一年前,她還是省廳犯罪心理畫像團隊裏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她那雙過於銳利的眼睛,總能從最細微的痕跡——一滴血跡的噴濺形狀,一張照片背景裏模糊的倒影,嫌疑人一句無意識的口誤——裏,抽絲剝繭,窺見人心的深淵。直到“那件事”發生。

母親沈靜宜的離世。

官方結論是意外失足墜樓。發生在雨夜,家裏的露台。

沒有目擊者,沒有掙扎痕跡。完美得…像一個精心設計的劇本。

林薇當時正在外地追蹤一個連環殺手的關鍵線索,接到電話趕回來時,只看到冰冷的白布和父親林國棟一夜之間坍塌的背影。

她動用了所有專業手段去審視現場照片、法醫報告,甚至偷偷調取了小區模糊的監控錄像。一切證據都指向意外。

但她的直覺在尖叫。

那是一種根植於骨髓深處的不安,一種冰冷的、黏膩的違和感,像毒蛇纏繞着她的心髒。

她記得接到電話前幾分鍾,母親剛和她通過電話,語氣輕快地說煲了她最愛的蓮藕排骨湯等她回來。

她記得母親對那個新裝的露台欄杆一直很滿意,說很結實。

她記得…不,有些記憶碎片像是蒙着濃霧,越是用力去想,越是頭痛欲裂。

那次之後,她的世界就蒙上了一層灰翳。嚴重的失眠、噩夢、無法控制的閃回

(有時是母親墜樓瞬間的臆想畫面,有時卻是完全陌生的、扭曲的黑暗場景),以及最要命的——在分析案件時突如其來的劇烈頭痛和眩暈,讓她無法再集中精神。

她引以爲傲的“天賦”變成了折磨她的刑具。最終,她申請了停職,把自己流放到了這個時間仿佛停滯的檔案館。

“小林?”

一個溫和但略帶沙啞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檔案室主任老趙端着個搪瓷杯,不知何時站在了她桌旁。

他是個五十多歲、頭發花白稀疏、身材微胖的男人,總帶着一副老花鏡,鏡片後的目光渾濁而謹慎。

林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才緩緩抬起頭,臉上已掛起一個近乎完美的、平靜無波的微笑:“趙主任,有事?”

“啊,沒什麼大事。”

老趙抿了口濃茶,目光掃過她面前泛黃的檔案,“看你一坐就是大半天,連口水都沒喝。這些老東西,不急在一時,身體要緊。”他的語氣裏帶着一種長輩式的、略顯刻意的關懷。

“謝謝主任關心,我不渴。”

林薇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灰塵上。

她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在紙頁上一行模糊的鉛字上,但指尖的骨籤卻微微停滯。

老趙的過分關注讓她心底升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自從她來後,這位主任似乎對她格外“上心”,總在不經意間觀察她。

是單純關心一個“有背景”的年輕同事,還是…別的什麼?

“哦,對了,”老趙像是剛想起來,從口袋裏摸索出一把用透明膠帶纏着標籤的小鑰匙。

“倉庫角落裏清出來幾個舊箱子,標籤都糊了,看着像是幾十年前的信訪材料。你有空…幫着歸歸類?”

他把鑰匙輕輕放在林薇桌角,“不着急,慢慢弄。”

鑰匙是那種老式的黃銅彈子鎖鑰匙,柄很短,齒牙磨損得厲害。

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薄手套傳來,林薇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一股極其細微的、混雜着鐵鏽和…某種陳舊消毒水的氣味,毫無預兆地鑽入鼻腔。

她猛地縮回手,指尖微微發顫。這個動作幅度很小,但足夠讓一直觀察她的老趙捕捉到。

“小林?你臉色不太好。”

老趙的聲音裏多了一絲探究。

“沒事,”

林薇迅速調整呼吸,強迫自己拿起鑰匙,攥緊,冰涼的金屬硌着掌心,帶來一絲奇異的刺痛感,反而壓下了那陣突如其來的心悸。

“可能有點悶,我待會兒出去透口氣就好。”

老趙又看了她幾秒,渾濁的目光在她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最終點點頭:“嗯,別太拼。”

他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踱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厚重的木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大部分光線和聲音。

檔案室重新陷入死寂。

但林薇的心跳卻越來越響,咚咚咚地撞擊着耳膜。

她攤開手掌,盯着那把不起眼的舊鑰匙。

剛才那股氣味…她確定不是檔案室裏的。

它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她刻意維持的平靜表象,直直扎進了記憶深處某個黑暗的角落。

窗外的天色被染成一種疲憊的橘紅,然後迅速沉入靛藍。

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透過沒有拉嚴的窗簾縫隙,在冷色調的地板上投下幾道狹長的光斑。

公寓不大,收拾得異常整潔,甚至可以說空曠,透着一股樣板間似的冷清,缺乏生活氣息。

林薇蜷在客廳唯一的單人沙發裏,身上裹着一條厚厚的羊毛毯。

那把黃銅鑰匙放在她面前的玻璃茶幾上,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着微弱的、冰冷的光。

她沒有開主燈,只有沙發旁一盞落地燈散發着昏黃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她緊繃的側影。

從檔案館回來後,那股混雜着鐵鏽和消毒水的氣味就陰魂不散地縈繞在她鼻端,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越來越強烈的眩暈感和耳鳴。

眼前熟悉的家具輪廓偶爾會扭曲、晃動,仿佛隔着一層晃動的水波。

她試圖回憶母親墜樓那晚的細節——那通電話的內容,母親最後的聲音,父親接到噩耗時的表情…但記憶像是被攪渾的水,越是努力去分辨,越是渾濁一片。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毫無邏輯、光怪陸離的碎片

冰冷刺眼的白光(手術燈?探照燈?)

金屬器械碰撞的尖銳聲響

一種束縛感,手腕腳踝被什麼冰冷堅硬的東西緊緊箍住

一個模糊扭曲的人影,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沒有五官,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陰影…

“呃…”

林薇痛苦地捂住額頭,太陽穴突突地跳着,像有把小錘子在不停敲打。

冷汗浸溼了她額角的碎發。她摸索着抓起茶幾上的水杯,猛灌了幾口冷水,試圖壓下喉嚨深處翻涌的惡心感。

就在這時,一陣歡快又帶着點莽撞的門鈴聲驟然響起,打破了公寓裏令人窒息的寂靜。

叮咚!叮咚叮咚!

林薇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一顫,水杯差點脫手。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擂動。

她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個時間,這種按門鈴的方式…只有一個人。

她起身,走到門後,透過貓眼看出去。

門外站着一個穿着亮黃色連帽衛衣、牛仔褲的女孩,懷裏抱着一個大大的紙袋,幾乎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靈動的大眼睛。

此刻那雙眼睛正湊在貓眼前,努力往裏瞧,嘴裏還嚷嚷着:“薇薇?開門呀!我知道你在家!我給你帶了超好吃的提拉米蘇,還有樓下新開的麻辣燙!拯救不開心套餐來啦!”

是蘇晴。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她搖搖欲墜的世界裏,最後一點鮮活的、帶着煙火氣的色彩。

林薇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但那種沉重的不安感並未散去。她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Surprise!”

蘇晴像一團陽光般擠了進來,帶着一股食物的香氣和室外的微涼空氣。

她把沉重的紙袋塞到林薇懷裏,一邊彎腰換鞋一邊喋喋不休:“哎喲喂,你這屋裏怎麼黑咕隆咚的,跟拍鬼片似的!快開燈開燈!我跟你說,今天可累死我了,花店接了個大單子,布置婚禮現場,那新娘可難伺候了,花要粉白漸變,還不能太粉不能太白…咦?”

蘇晴終於換好鞋直起身,看清了林薇在昏暗光線下的臉。

她誇張的抱怨戛然而止,靈動的大眼睛瞬間瞪圓了,裏面滿是毫不掩飾的擔憂。

“薇薇!”她驚呼一聲,幾步沖過來,冰涼的手直接貼上林薇的額頭。

“我的天!你這臉色怎麼跟紙一樣白?手也這麼冰!生病了?發燒了沒?”

她像只緊張的小麻雀,圍着林薇轉,試圖從她臉上找出答案。

紙袋裏食物的溫熱透過薄薄的塑料袋傳遞到林薇手臂上,蘇晴咋咋呼呼的關心像一股暖流,暫時驅散了一些盤踞在她心頭的寒意。

“沒事”

林薇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但效果甚微,只是嘴角僵硬地扯動了一下。

“就是…有點累,可能沒休息好。”

“騙鬼呢!”蘇晴毫不客氣地戳穿,拉着林薇走到沙發坐下,強硬地把毯子重新裹緊她。

“你看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肯定又失眠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那個破工作,整天對着那些發黴的舊紙,好人也能給憋出病來!聽我的,明天請假!必須請假!姐帶你出去嗨,陽光、沙灘…呃,南山市好像沒沙灘…那就陽光、奶茶、買買買!包你滿血復活!”

蘇晴一邊說着,一邊手腳麻利地打開紙袋,拿出還冒着熱氣的麻辣燙餐盒和一塊包裝精致的提拉米蘇。

食物的香氣濃鬱地彌漫開來,帶着一種令人安心的世俗溫暖。

林薇看着蘇晴忙活,聽着她毫無章法卻充滿生氣的嘮叨,心頭那股冰冷的滯澀感似乎真的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塊提拉米蘇送進嘴裏。細膩的奶油、微苦的可可粉、浸透了咖啡酒的手指餅幹…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帶來一絲短暫的慰藉。

“好吃嗎?”蘇晴期待地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嗯,好吃。”林薇點點頭,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嘿嘿,我就知道!”蘇晴得意地笑了,自己也拿起筷子,大口吃着麻辣燙,燙得直哈氣。

“對了,跟你說個事兒,”她咽下一口食物,表情變得有點神秘兮兮,“我今天去送貨,路過你們檔案館後面那條老街,就是快拆遷那片,你猜我碰見誰了?”

林薇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緊。

“誰?”

“就以前總在你媽家小區門口下棋的那個王老頭!瘦高個,總穿件灰布褂子那個!”

蘇晴壓低聲音,“他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邊,塞給我一個東西,說…讓我轉交給你。”

林薇的呼吸瞬間屏住了。

王伯?

母親生前確實和小區裏幾個老人關系不錯,但自從母親出事,她就搬離了那裏,和那些老鄰居也斷了聯系。

王伯怎麼會突然找蘇晴轉交東西給她?

蘇晴從她那個巨大的帆布挎包裏,摸索出一個用舊報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小方塊,遞到林薇面前。

“喏,就這個。他塞給我就跑,喊都喊不住,那表情怪怪的,好像…很害怕的樣子。”蘇晴皺起眉頭,回憶着當時的情景。

舊報紙包裹的小方塊,靜靜地躺在蘇晴的手心。林薇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上面,剛才被食物溫暖的身體瞬間又冷了下去。

那股鐵鏽混合消毒水的冰冷氣味,再次無比清晰地襲來,比在檔案館時強烈十倍!她的太陽穴又開始劇烈地抽痛,耳鳴聲如同尖銳的蜂鳴,瞬間淹沒了蘇晴的聲音。

“薇薇?你怎麼了?手抖得好厲害!”蘇晴擔憂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林薇聽不清。

她所有的感官都被那個小小的紙包攫住了。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言喻的巨大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充滿白光和金屬撞擊聲的噩夢中!

她顫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一點點剝開那層已經發黃發脆的舊報紙。

報紙剝落。

裏面露出的,赫然是一張邊緣已經磨損卷曲的——

黑白照片。

照片的質感粗糙,帶着歲月侵蝕的顆粒感。

林薇的視線在觸及照片內容的瞬間,凝固了。

照片裏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穿着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常見的碎花連衣裙,梳着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她坐在一張藤椅上,背景似乎是某個老式院落的葡萄架下,笑容溫婉恬靜。她的眉眼…和林薇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那雙沉靜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

是她的母親,沈靜宜。年輕時的母親。

這本該是一張充滿溫情和懷念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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