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梧桐葉隙，在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晚趴在手臂上，鼻尖幾乎要碰到攤開的課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小腹傳來一陣熟悉的墜痛感，像有只無形的手在裏面輕輕擰着，帶着細密的酸脹，從腰後一直蔓延到膝蓋。
“該死……”她咬着嘴唇，悄悄往桌肚裏摸了摸，指尖觸到衛生巾包裝袋的棱角時，才想起早上出門前匆匆塞進去的應急用品。明明昨天還在慶幸這個月的“親戚”來得比往常晚，沒想到今天一早就帶着洶涌的痛感突襲。
前排傳來翻書的沙沙聲，陸星辭正低頭演算物理題，側臉在晨光裏顯得格外清瘦。蘇晚盯着他握筆的手指，看他指尖在草稿紙上劃出利落的線條，心裏突然泛起一絲委屈——這種時候，要是能像曉冉那樣，有男朋友跑前跑後地遞熱水、揉肚子就好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用力按了下去。她怎麼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陸星辭只是她的同桌，是那個會幫她講題、會在雨夜給她撐傘的男生，僅此而已。
早自習的鈴聲響了，班主任抱着一摞試卷走進教室，宣布要進行突擊小測。蘇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坐直身體，可小腹的墜痛突然加劇，眼前竟有些發黑。她下意識地用手按住肚子，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怎麼了？”一只微涼的手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陸星辭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臉色怎麼這麼白？”
蘇晚搖搖頭，想擠出個沒事的笑容，嘴角卻僵得厲害：“沒、沒事，可能是有點低血糖。”她不想讓他知道這種私密的事，尤其是在全班都在準備考試的場合。
陸星辭的眉頭輕輕蹙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按在小腹上的手上，又飛快地移開，耳根泛起淡淡的紅。他沒再追問，只是從筆袋裏拿出顆水果糖，悄悄放在她的試卷旁邊——是她喜歡的草莓味，糖紙亮晶晶的，像顆小小的太陽。
“先吃糖。”他的聲音混在翻試卷的聲響裏，“等會兒測完再去醫務室。”
蘇晚捏着那顆糖，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他好像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沒說破，這種恰到好處的關心，像冬日裏透過窗櫺的陽光，暖得讓人心裏發顫。
小測的題目不算難，可蘇晚握着筆的手卻一直在發抖。小腹的疼痛一陣緊過一陣，冷汗浸溼了後背的校服，連帶着手指都有些發軟。她咬着牙寫完最後一道題，交卷時幾乎是扶着桌子才站起來的。
“我幫你交吧。”陸星辭突然開口，伸手接過她的試卷，“你坐着休息會兒。”
他的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手背，觸到她冰涼的皮膚時，動作頓了頓，隨即快步走向講台。蘇晚看着他的背影，心裏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澀裏裹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甜。
課間操的音樂聲在走廊裏回蕩，蘇晚趴在桌上，把臉埋進臂彎裏。小腹的疼痛絲毫沒有緩解，反而因爲剛才的強撐，變得更加洶涌。她能聽到同學們三三兩兩地走出教室，聽到曉冉在門口喊她：“晚晚，去做操啦！”
“我有點不舒服，不去了。”她悶聲回答，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
“要不要去醫務室？”曉冉的聲音湊近了些，“我跟老師請假陪你去？”
“不用啦，”蘇晚搖搖頭，“就是老毛病，忍忍就過去了。”
曉冉還想說什麼，卻被旁邊的同學拉走了：“快走啦，不然要被記名了，讓她休息會兒吧。”
教室裏很快安靜下來，只剩下蘇晚一個人。她蜷在座位上，把校服外套裹得更緊了些，可那種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寒意，怎麼也驅散不了。窗外的陽光明明很暖，落在身上卻像隔了層冰。
走廊裏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蘇晚以爲是哪個同學回來拿東西，沒抬頭，直到那腳步聲在她桌前停住。
“還疼？”是陸星辭的聲音，帶着點剛跑完步的微喘。
她驚訝地抬起頭，看見他站在桌旁，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溼，貼在光潔的額頭上，校服領口還沾着點草屑——顯然是剛從操場回來。
“你怎麼沒去做操？”蘇晚愣住了，學校規定除非生病請假，否則必須出操，他向來是最遵守紀律的。
“老師讓我回來拿點名冊。”他說得面不改色，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醫務室的老師在嗎？”
“應該在吧……”蘇晚的聲音越來越小，看着他眼底的擔憂，心裏那點委屈又冒了出來，“可是我不想動……”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這話說得像在撒嬌，也太不合時宜了。
陸星辭卻沒覺得奇怪，只是點點頭：“那你等着。”他轉身走出教室，剛到門口又停下，回頭叮囑，“別睡着了，我很快回來。”
蘇晚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身影，心裏泛起一陣莫名的悸動。他跑步的姿勢很好看，脊背挺得筆直，像棵迎着風的白楊樹。
教室裏靜悄悄的，牆上的掛鍾滴答作響。小腹的疼痛還在持續，可蘇晚的注意力，卻忍不住跟着那個消失的身影飄向了走廊盡頭。他會去做什麼？去醫務室幫她叫老師嗎？還是……
大約十分鍾後，走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蘇晚抬起頭，看見陸星辭快步走進來，手裏拿着個粉藍色的暖水袋，還冒着白色的熱氣。
“給你。”他把暖水袋輕輕放在她桌上，袋身裹着層幹淨的棉布，顯然是特意找的。
蘇晚驚訝地看着那個暖水袋，上面印着Hello Kitty的圖案，粉嘟嘟的，和他清冷的氣質格格不入。“這、這是哪兒來的？”
“隔壁班女生的。”他別過頭，看向窗外的操場，耳根有點發紅，“我剛才碰到她在醫務室拿藥，跟她借的。”
“是嗎？”蘇晚拿起暖水袋，溫熱的觸感透過棉布滲出來，熨帖地覆蓋在小腹上，那股洶涌的疼痛似乎真的緩解了些。她記得隔壁班的女生都喜歡成熟風格的東西，怎麼會用這麼少女心的暖水袋？
“嗯。”陸星辭的聲音有點含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課本邊緣，“她說這個充一次電能熱好久。”
蘇晚把暖水袋抱在懷裏，感受着那片逐漸擴散的溫暖，突然注意到他右手的食指上，有一小塊紅腫的燙傷痕跡。她的心猛地一緊——這是充熱水時不小心燙到的？
“你的手……”她指着他的手指，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心疼。
陸星辭慌忙把手背到身後，像被戳破了秘密的小孩：“沒事，剛才接熱水時不小心碰了一下，不疼。”
他越是這樣說，蘇晚心裏越清楚。這哪裏是借的暖水袋，分明是他自己找地方弄來的。說不定是跑到學校超市買的應急暖水袋，又在水房笨手笨腳地充了熱水，才不小心燙到了手。
看着他別別扭扭的側臉，看着他刻意掩飾的燙傷，蘇晚的眼眶突然有點發熱。這個總是嘴硬的男生，明明做了溫柔的事，卻偏要找個笨拙的借口。
第二節課是英語課，老師在講台上播放聽力材料。蘇晚抱着暖水袋，靠在椅背上，小腹的疼痛已經減輕了很多。溫熱的感覺從腹部蔓延到全身，連帶着心裏也暖融融的。
她偷偷側過頭，看陸星辭認真記筆記的樣子。他的手指在筆記本上快速移動，食指的燙傷痕跡在陽光下格外明顯。蘇晚從筆袋裏拿出創可貼，猶豫了好幾次，還是沒敢遞過去——太明顯了，萬一被同學看到又要起哄。
“這個暖水袋……”她小聲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等會兒用完了，我幫你還給隔壁班女生吧？”
陸星辭寫字的手頓了頓，筆尖在紙上洇出個小黑點：“不用，我下課自己還。”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她跟我關系還行，不介意晚點還。”
蘇晚忍着笑，看着他一本正經撒謊的樣子。什麼關系還行，她上周還聽見隔壁班女生吐槽“陸星辭簡直是冰山，跟他說話都覺得冷”。
英語老師突然點了蘇晚的名字，讓她翻譯一段長難句。她慌忙站起來，抱着暖水袋的手有點發抖。那段文字涉及好幾個生僻詞，她昨晚沒來得及復習，腦子裏一片空白。
“主語從句的引導詞用錯了。”陸星辭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壓得很低，剛好能讓她聽清，“應該用that，不是which。”
蘇晚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按照他的提示翻譯出句子。坐下時，心髒還在砰砰直跳，看向陸星辭時，發現他已經低下頭繼續記筆記了，只是耳根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原來他不僅在關心她的身體，還在默默幫她應付課堂提問。蘇晚把暖水袋抱得更緊了些，感受着那片持續的溫暖，像抱了個小小的太陽。
課間的時候，陸星辭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裏拿着瓶紅糖姜茶，還帶着溫熱的觸感。“超市買的，”他把姜茶放在她桌角，聲音有點不自然，“剛才看到曉冉在喝，說這個對女生好。”
蘇晚看着那瓶紅糖姜茶，突然想起曉冉最討厭姜的味道，上次喝了一口就皺着眉丟掉了。她拆開包裝，倒進熱水裏，姜的辛辣混着紅糖的甜膩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竟意外地不難喝。
“謝謝你啊，星星。”她捧着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感覺暖流順着喉嚨滑下去，熨帖了小腹的隱痛，也熨帖了心裏的某個角落。
這次他沒再回避那個昵稱，只是抬起頭，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臉頰上，輕聲說：“好喝嗎？不好喝的話……我再去給你買別的。”
“好喝！”蘇晚趕緊點頭，生怕他真的跑出去。她看着他眼裏的認真，突然覺得這杯姜茶，比任何止痛藥都管用。
周圍漸漸有同學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幾個女生湊在一起小聲議論，目光在他們倆和那個粉藍色暖水袋之間來回逡巡。蘇晚的臉有點紅，卻沒像往常那樣低下頭，反而挺直了背——她不想藏着掖着，這份溫暖，是他給的，她接得坦蕩。
陸星辭似乎也察覺到了周圍的目光，他非但沒躲開，反而把自己的物理筆記推過來，用紅筆在上面圈出幾道重點題：“下午有節習題課，這幾道題可能會考，你先看看。”
他的動作自然又坦蕩，像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蘇晚看着他認真的側臉，突然明白過來，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她，不讓她因爲這些關心而陷入尷尬。
下午的習題課結束時，小腹的疼痛已經減輕了很多。蘇晚把暖水袋裏的水倒掉，仔細地用棉布擦幹淨，遞還給陸星辭：“謝謝你的暖水袋，幫我跟隔壁班女生說聲謝謝呀。”
陸星辭接過暖水袋，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兩人都像觸電般縮回了手。他“嗯”了一聲，把暖水袋塞進書包，拉鏈拉到一半時，蘇晚突然看到袋身內側印着的小字——那是學校超市的標籤，上面的日期是今天。
果然是他新買的。蘇晚的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脹脹的。
“我送你回宿舍吧。”陸星辭突然開口，收拾書包的動作停了下來。
“啊？不用啦，我已經好多了。”蘇晚慌忙擺手，“而且……今天沒下雨。”
他像是沒聽見她的話，背起書包就往門口走：“走吧，剛好順路。”
夕陽的餘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地面上投下長長的影子。蘇晚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覺得這段從教室到宿舍的路，好像變得格外短。
走到宿舍樓下的梧桐樹下時，陸星辭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遞給她一個小小的盒子：“這個給你。”
蘇晚打開盒子，裏面躺着一小包紅糖姜茶，還有一個小巧的暖手寶，是充電式的，比暖水袋更方便攜帶。“這個……”
“下次再不舒服，就用這個。”他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不用總麻煩別人。”
他說的“別人”，大概是指那個被他拿來當借口的“隔壁班女生”。蘇晚看着他泛紅的耳根，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陸星辭，你是不是不太會撒謊啊？”
陸星辭的臉瞬間紅透了，像被夕陽染過的雲霞。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低下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嗯。”
這個坦誠的承認，反而讓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眼前這個有點笨拙、有點別扭，卻會把關心藏在細節裏的男生，突然覺得所有的疼痛和委屈都煙消雲散了。
“謝謝你，陸星辭。”她抬起頭，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今天真的多虧了你。”
他抬起頭，夕陽的金光落在他眼裏，像落了滿地的碎金。“不客氣。”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像晚風拂過，“以後……不舒服要告訴我。”
蘇晚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用力點點頭，把那個裝着姜茶和暖手寶的盒子抱在懷裏，像抱着一個珍貴的秘密。“好。”
看着她跑進宿舍樓的背影，陸星辭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裏那張被捏皺的收據——是買暖水袋時超市給的，上面還印着Hello Kitty的圖案。他其實早就發現這個圖案很幼稚，可當時看到貨架上只有這一款能立刻充電使用，想都沒想就拿了。
晚風拂過，吹落幾片梧桐葉。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食指上的燙傷，那裏已經不疼了，反而因爲想到蘇晚抱着暖水袋時滿足的表情，泛起一陣奇異的暖意。
宿舍樓上，蘇晚趴在窗邊，看着那個站在梧桐樹下的身影。他好像在低頭看什麼，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樓門口，像在無聲地陪伴。
她打開那個小小的盒子，把紅糖姜茶放進抽屜，又把暖手寶充電。看着暖手寶漸漸鼓起來，發出微弱的紅光，心裏突然無比確定——那個總是口是心非的少年，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一點點走進她的心裏。而她，也在這場名爲“關心”的溫柔攻勢裏，徹底卸下了心防，期待着下一次，能更勇敢地走向他。
暮色漸濃，暖手寶的溫度透過掌心蔓延開來，像在訴說着一個關於紅糖姜茶、粉色暖水袋和笨拙關心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