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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婚紀念日當天,我鴿了老伴的燭光晚餐,攥着剛到賬的百萬拆遷款就沖進醫院。
幾分鍾前我接到醫院電話,婆婆急性心梗,急需心髒搭橋手術。
可繳費時,卻提示卡內餘額不足,僅剩3000塊。
我一遍遍地撥着老伴周知行的電話,聽筒裏卻始終是冰冷的“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就在我一咬牙要去跟醫生商量分期繳費時,手機突然彈出一條朋友圈推送——
“有人相愛,有人夜裏看海。有人相識三十載,仍被寵愛成小孩。”
是林青曼,周知行那個整天贊不絕口的高知青梅。
我看着照片上戴在林青曼手上的那顆還沒摘吊牌的九十九萬八的鴿子蛋,和那只今早出門前還幫我理鬢角,如今卻在與他人十指相扣的手,笑了。
既然你媽你自己都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了。
01
“您好,這繳費我不辦理了。”
窗口的收銀員頓了頓,又抬眼掃了眼繳費單上“急性心梗,急需搭橋”的字樣,聲音放軟,
“女士,不然您再看看其他銀行卡?或者用手機支付?”
“這手術等不得人,一但錯過了救治的黃金時間,這人恐怕就......”
我劃看着手機屏幕上的銀行賬單,那筆“998000元”的消費記錄像根刺一樣扎在心底。
支付時間是今早9點17分,商戶名稱是市中心那家頂級珠寶行。
剛好對上了周知行和我說,“有急事,去學校一趟”的時間。
我對着收銀員扯了扯嘴角,把手機揣回兜裏,“不用了,謝謝。”
收銀員看了看繳費單,又看了看孤身一人的我,終是嘆了口氣。
“唉,這年頭,家裏有人急病最熬人,您也別太一個人扛着,節哀......”
“節哀?”
我突然笑了,走廊裏的消毒水味鑽進鼻腔,嗆得人眼睛發澀。
“該節哀的不是我。”
對上收銀員摸不着頭腦的視線,我沒有解釋,轉身就往搶救室走。
腳步卻比來時沉了許多。
搶救室的紅燈還亮着,玻璃窗上蒙着一層薄霧。
我盯着那盞刺目的紅,指尖無意識地摳着牆皮,上周婆婆拉着我手說話的樣子突然撞進腦海。
她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手裏攥着我的舊大衣下擺,指腹反復摩挲着袖口磨白的邊,聲音軟得像曬過太陽的棉花,
“佩雲,你這件大衣都穿五年了,去年冬天你凍得直搓手,我看着都心疼。”
“等拆遷款下來,咱去商場挑件長款的羽絨服,帶毛領的,暖和。”
我當時還笑着把剝好的橘子遞到她嘴邊,想着婆婆幫我一手帶大了兒子浩浩的恩情拒絕了。
“媽,我不冷,您身體不好,那錢先給您做檢查,醫生說您的心髒得好好養着。”
她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枯瘦的手緊緊攥着我的手腕,
“我這老毛病不礙事,可別告訴知行。他那人喜歡瞎琢磨,我可不想老了卻成爲了兒子的拖累。”
“等拆遷款到了再說吧。”
現在想來,真是荒唐!
我守着她的叮囑,把自己的拆遷款當成給她的救命錢,甚至早上接到醫院電話時,還鬆了口氣,想着還好錢到了,婆婆有救了。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爲她是我的婆婆,是我丈夫周知行的母親。
可周知行呢?
他卻轉頭就在我們瓷婚紀念日這天,高調出軌他的老青梅!
一想到在林青曼朋友圈看到的那枚閃瞎眼的鴿子蛋,吊牌上“998000”的數字,我就覺得心頭如鯁在喉。
只因哪怕是當年求婚時,周知行也只送了我一個銀素圈戒指!
而如今對着他的老青梅,卻轉手豪擲99萬。
還是動了我父母留給我的老房子拆遷款!
走廊的冷風從窗戶縫鑽進來,凍的我一個激靈。
我忍不住又拿出手機,自虐似的翻起了林青曼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張圖片裏,半島酒店頂層旋轉餐廳的水晶燈亮得刺眼,她戴着那枚沒摘吊牌的鑽戒,正靠在周知行懷裏切牛排。
而周知行手腕上,還戴着我去年生日送他的卡西歐手表。
我突然想起早上出門前,周知行攔住我時的欲言又止。
“佩雲,今晚的燭光晚餐......要不就簡單點?我這月工資剛扣了物業費,又要幫浩浩交車貸,實在沒多餘的錢了。”
“就是......你跟了我二十年,委屈你了。紀念日都無法爲你大辦特辦。”
我當時看着他黑發裏夾雜着銀絲,想着他這麼些年的確不容易。
還心疼他連忙道,
“沒事,在家吃也挺好,今晚早點回來,我給你做你愛吃的紅燒肉。”
可如今看着屏幕上兩人十指相扣的照片,突然覺得自己傻的可笑。
我手指顫抖地點開了和周知行的對話框,猶豫了再三還是敲下了,
[我們離婚吧。]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搶救室的門突然開了條縫,護士匆匆跑出來喊道,
“周桂蘭家屬!病人血壓又降了,手術同意書得趕緊籤,你們誰來?”
02
我擦了擦眼淚,剛要上前,手機突然震得厲害。
屏幕上跳着“周知行”三個字。
我接起時,聽筒裏的吼聲差點掀翻耳膜。
“姜佩雲!你發什麼瘋?”
“今天是我們瓷婚紀念日!你放我鴿子就算了,還發消息說離婚?你更年期到了是不是?都這麼大年紀了,能不能不要跟個孩子一樣沒事找事?咱兒子浩浩都沒你矯情!”
我把手機拿遠了些,目光落在牆上的時鍾上。
晚上7點30分,而林青曼的朋友圈發布在七點。
想來他現在應該還在半島酒店,原本正對着他的老青梅林青曼說情話,而不是對着我吼“矯情”。
“拆遷款呢?”
我打斷了他,聲音冷得像冰,
“今早到賬的那一百萬,你花在哪兒了?”
電話那頭頓了頓,隨即傳來更凶的反駁。
“什麼拆遷款?姜佩雲你別胡說!我一個月就五千塊工資,哪來的一百萬?你是不是聽誰嚼舌根了?”
“我還沒問你呢,爲什麼放我鴿子?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聽着他理直氣壯的質問,我氣笑了。
論惡人先告狀?
誰比得過他啊!
“林清曼的朋友圈不是剛發了你和她在半島酒店吃飯嗎?還看得上和我的那仨瓜倆棗的燭光晚餐?”
可不想他非但沒有心虛道歉,而是大大方方承認了。
“青曼今天生日而已。我回去了,你又不在家。吃頓飯怎麼了,你至於這麼小題大做?”
我小題大做?
想着林青曼手上那碩大的鴿子蛋,我懶的跟他掰扯,直接道,
“媽現在在醫院,急性心梗,急需心髒搭橋手術,還差50萬......”
可還沒等我說完,那邊便傳來了嘟嘟的掛斷聲。
只匆匆留下一句,
“隨你,你看着辦。”
我聽着背景音裏,林青曼嬌嗲的呼喚,
“知行哥,是誰呀~”
只覺得不可思議。
周知行現在爲了林清曼,是已經瘋狂到連他媽都不要了?
一旁的護士又開始催促着籤手術同意書。
“女士!真的不能等了!病人現在靠呼吸機維持,籤字晚一分鍾,風險就多一分!您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直系親屬?”
我盯着手術同意書上“直系親屬籤字”那行字,將手術同意書捏的發皺。
手機還在另一只手裏攥着,屏幕上“周知行”的號碼被我撥了一遍又一遍,聽筒裏從忙音變成“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最後只剩一片死寂。
“我籤行不行?”
我抬頭看着護士,聲音發啞,
“我照顧她十年了,比她親兒子還親,出了事我擔着!”
護士卻猛地搖頭,眼裏滿是爲難。
“不行啊!醫院有規定,兒媳不算直系親屬,萬一後續有糾紛......”
她的話沒說完,搶救室裏突然傳來刺耳的警報聲,紅燈閃得更急了。
03
我心髒一緊,幾乎是撲到搶救室門口,隔着玻璃能看到醫生在裏面手忙腳亂。
上周婆婆還在陽台給我們曬被子,笑的暖融融的,叮囑着我關於她兒子的細節。
“佩雲,知行腰不好,我給你們墊了新棉絮,睡着更舒服更暖和。”
現在她就躺在裏面,等着她兒子籤字救命,可她兒子卻連電話都不肯接。
我咬着牙,只能給兒子周浩發起了消息。
畢竟親孫子到底比我這個沒有血緣的外人,更能有籤字的分量。
況且兒子是婆婆一手帶大的。
定然不會像周知行一樣,狼心狗肺,滿心滿意的撲到那個林清曼身上。
可我打了數通,兒子那邊卻遲遲無人接聽。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只得發消息留言。
[浩浩,你爸手機關機了,奶奶在醫院手術需要籤字!]
[你快回電話!]
[就在搶救室這邊,你快來!]
可消息轉了一圈又一圈,卻只彈出一個個紅點,顯示未發送成功。
他竟然把我拉黑了!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手機裏突然彈出兒子生活號的推送——
是周浩一分鍾前發的。
配圖依舊是半島酒店的包廂,水晶燈亮得晃眼,林青曼坐在C位,手腕上戴着成色鮮亮的玉鐲,指尖的鴿子蛋鑽戒在燭光下閃得格外璀璨。
周浩手裏舉着杯香檳,身邊陪着笑靨如花的林青曼,和坐如青鬆的周知行,三個人如同一家三口一般。
文案是:
[祝我最愛的林姨生日快樂!永遠是被寵愛的小女孩~]
評論區裏,有林青曼的回復。
[謝謝浩浩,有你和你爸在,我太幸福啦~]
而周浩的回復,像把刀扎進我心裏。
[必須的!我爸說了,以後要讓你天天這麼開心!]
我握着手機的手開始發抖,指甲掐進掌心也沒感覺,手中的手術同意書也被捏成一團。
去年周浩買房,我把自己攢了十年的私房錢十萬塊全給了他,他當時抱着我說,
“媽,有你在可真好。”
可上個月我感冒發燒,他卻只是一句,
“媽,我工作忙,你多喝點熱水,我就不回去看你了。”
而現在卻對着另一個女人的生日,不但親自到場,還一口一個“最愛的林姨”。
原來我二十多年的付出,在他們父子眼裏,連個外人的幾句甜言蜜語都不如。
“女士!”
護士又跑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張新的同意書,“醫生說再等兩分鍾,必須籤字!要不......您再試試聯系您兒子?”
我深呼吸了幾下,再次給周浩撥去了電話。
這一次他很快就接了起來。
還沒等我開口,聽筒裏就傳來了他不耐煩的聲音。
“媽,你到底想幹嘛?”
“我爸都跟我說了,你能不能別這麼矯情?”
“你就是嫉妒林姨,故意找事!林姨多好啊,上次我失業,她還幫我找工作,你呢?除了嘮叨就是抱怨!”
“幫你找工作?”
“是啊,林姨可辛苦了。”
周浩的聲音裏滿是得意,在電話那頭滔滔不絕:“媽你是不知道!我爸都告訴我了,林姨爲了我這份銀行工作,跑了整整一個月!”
“先是托人找了支行行長,又送了好幾斤明前龍井,最後還陪着行長夫人去逛了三天街,才把名額定下來!我爸都說了,要不是林姨,我這輩子都進不了這麼體面的單位!”
我握着手機的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
只因他那份銀行裏的工作,分明是我跑了好幾天求爺爺告奶奶托了不少老同學的關系,嘴皮都磨破了才給他拿到的!
爲了不傷到他的自尊心,面試前一晚,我還特意叮囑周知行,
“你跟浩浩說,這工作是他自己筆試面試過的,別說是我找的關系,他剛畢業,得有點底氣。”當時周知行還拍着胸脯對我保證,
“放心吧,我知道怎麼說。”
可現在我才明白,他所謂的知道,是把我的功勞全安在了林青曼頭上!
“浩浩,”
我聲音發顫,卻盡量穩着調子,
“你還記得面試前一周,我讓你背的那套銀行筆試真題嗎?那是我托同學......”
04
“哎呀,媽,你別扯這些老掉牙的了!”
周浩不耐煩地打斷我,
“真題誰沒有啊?要不是林姨打通關系,我就算背再多題也沒用!你以爲銀行那麼好進?也就你覺得靠死讀書能成事!”
我握着手機的指節泛白,耳邊周浩不耐煩的話語,像一道道冰錐,扎得我心口生疼。
眼前突然浮現出周浩五歲那年。
他得了肺炎,夜裏燒到39度,小身子縮在我懷裏發抖,小手死死攥着我的睡衣領口,眼淚糊了滿臉。
“媽媽,我怕,你別離開我好不好?我最愛媽媽了,比愛變形金剛還愛!”
還有他小學三年級那次,我去學校接他,他背着書包從隊伍裏沖出來撲進我懷裏,舉着皺巴巴的小紅花,笑的驕傲又得意。
“媽媽!我考了雙百!老師說這是獎勵最乖的小孩,我要把最好的都給媽媽!”
還有他上初中第一次住校,前一晚抱着我的胳膊哭,固執地不肯鬆手,
“就算長大了,我也要陪在媽媽身邊!”
他曾是我留在這個家最大的支撐。
可是什麼時候變了呢?
“周浩,”
我深吸一口氣,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
“你奶奶現在在搶救室等着籤字,你爸關機,你把我拉黑,你們都去給林青曼慶生。”
“你小時候冬天腳凍得通紅,奶奶戴着老花鏡,連夜給你納棉鞋,手指被針扎破了就用創可貼裹住繼續縫。你當時抱着還帶着體溫的棉鞋哭,說‘長大以後一定好好孝順奶奶’,你都忘了嗎?”
“你上大學時,奶奶把每月省吃儉用攢下的退休金全給你當生活費,自己舍不得買降壓藥,偷偷吃最便宜的止疼片......這些你也忘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周浩更冷的聲音,
“媽你別總提以前行不行?那些都是小事!林姨現在還幫我還車貸呢,你怎麼不說?”
“再說了,林姨說了,奶奶那是年紀大了,老毛病,死不了!你要是真擔心,就自己想辦法,別總來煩我!”
“啪”的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我握着手機,站在搶救室門口,突然覺得渾身發冷。
搶救室的紅燈驟然熄滅。
醫生推門出來時,眼底的紅血絲混着濃濃的疲憊,聲音很輕,
“女士,抱歉......我們盡力了,病人剛才心率驟停,搶救無效,已經去了。”
“去了?”
我重復着這兩個字,舌頭像裹了鉛,連呼吸都覺得疼。
“是,您這邊後續的事,是由家屬自行聯系,還是需要醫院安排?”
面對醫生的話,我沒有再答。
只是順着冰冷的牆壁,一下子脫力滑坐在地。
空蕩蕩的走廊裏,只有我的呼吸聲越來越重。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屁股凍得發麻,才恍惚想起要給婆婆買身新衣服。
可一站起來,卻因爲腿麻,差點摔倒在地。
“佩雲。”
一道熟悉的力道扶住了我。
我抬起頭,便看見了面前的周知行。
他身上還帶着淡淡的紅酒味,襯衫的領口還留有一抹唇印。
“我知道你媽......”
他頓了頓,好像才想起要換個稱呼,
“我知道咱媽去世了,你很難過,但人死不能復生,你別太鑽牛角尖了。”
他說着,伸手想拉我,指尖剛碰到我的胳膊,就被我猛地甩開。
可還沒等我說話,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突然從顧知行背後傳來。
“哪個小兔崽子在咒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