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接下生死台之戰的消息,如同狂風般席卷了整個青雲劍宗。一個入門不足半年的新晉內門弟子,竟敢挑戰早已名聲響亮、半步築基的天樞峰韓厲?這在衆人看來,與自殺無異。
翠微峰,丙字區域,林野的洞府前所未有的冷清。無人前來探望,更無人敢與他結交,生怕被天樞峰一系視爲眼中釘。唯有蘇晚雪,不顧流言蜚語,每日都會前來,或是帶來一些療傷固元的丹藥,或是靜靜地陪他對坐片刻。
“韓厲雖壓制修爲,但其靈力渾厚,遠超尋常煉氣圓滿,更修煉了天樞峰的《紫陽劍訣》,劍氣剛猛霸道,你……務必小心。”蘇晚雪眉宇間帶着化不開的憂色,將一瓶冰藍色的丹藥放在石桌上,“這是冰心丹,能守神靜心,抵御紫陽劍氣的灼熱之意。”
林野看着那瓶丹藥,又看向蘇晚雪清麗面容上難以掩飾的憔悴,心中泛起一絲復雜的漣漪。他自幼孤苦,除了臥病的娘親,從未有人如此真心待他。
“師姐,多謝。”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這沉甸甸的三個字。
蘇晚雪輕輕搖頭,目光落在林野膝上的烏金刀,輕聲道:“我知你非魯莽之人,既敢應戰,必有依仗。只是……刀劍無眼,萬事……以保全自身爲要。”她的話語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洞府內陷入沉默,只有靈泉滴落的清脆聲響。
忽然,蘇晚雪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抬起纖手,伸向自己如墨的青絲。指尖靈光一閃,一縷烏黑柔亮的發絲被她齊根切斷,置於掌心。
“林師弟,”她聲音輕柔卻堅定,將那縷青絲遞到林野面前,“修真之路,漫長艱險。此一縷青絲,伴你此行。望你……平安歸來。”
女子贈發,寓意深重。這已遠超同門之誼。
林野渾身一震,看着那縷承載着少女情愫與擔憂的青絲,又看向蘇晚雪那雙清澈卻帶着決絕的眸子。他心中暖流與刺痛交織。他何德何能,得此佳人垂青?可前路未卜,生死難料,韓厲之後更有陳梟乃至其背後的勢力,他一身麻煩,豈能拖累於她?
他沉默着,沒有去接那縷青絲。洞府內的空氣仿佛凝固。
蘇晚雪眼中的光芒,隨着他的沉默,一點點黯淡下去,遞出的手微微顫抖。
良久,林野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艱難:“師姐情誼,林野……心領。然我命如草芥,前路荊棘,不敢……亦不能受此重托。”
他的話,如同冰錐,刺入蘇晚雪的心。她臉色瞬間蒼白如雪,遞出的手無力垂下,那縷青絲飄落在地。
她淒然一笑,笑容中帶着無盡苦澀與自嘲:“是晚雪……唐突了。”她深深看了林野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有失落,有痛楚,更有一種說不清的決絕,“既如此……林師弟,保重。”
說完,她毅然轉身,水藍色的衣裙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快步離開了洞府,再也沒有回頭。
林野僵立在原地,望着那抹消失的倩影,又低頭看向地上那縷孤零零的青絲。他緩緩蹲下身,珍而重之地將其拾起,觸手柔軟,仿佛還殘留着主人的溫度與馨香。他小心翼翼地將這縷青絲收入懷中,貼肉珍藏。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刺痛涌上心頭,比他受過的任何傷勢都要難受。
“情之一字,最是傷人,也最是磨礪道心。”殘魂的聲音帶着一絲感慨,“你若能渡過此劫,道心當更爲堅固。”
林野閉上眼,將所有情緒強行壓下,再睜開時,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堅定與滔天的戰意。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掌控自己命運,守護所在之物的力量!
接下來的日子,他閉死關。洞府禁制全開,謝絕一切外客。他將秘境中所得的流雲精金徹底煉化,與烏金刀水乳交融。刀身暗金紋路中的銀白光絲愈發靈動,整把刀輕若無物,卻又重逾山嶽,心念一動,便可迸發出撕裂一切的鋒芒。
同時,他吞服下大量得自秘境的靈藥和丹藥,借助《萬寶歸宗訣》的霸道,瘋狂沖擊煉氣七層的壁壘!丹田內氣旋咆哮,靈力如同江河奔涌!
終於在生死台之戰的前一夜!
“轟!”
一股強橫的氣息自洞府中沖天而起,雖被禁制阻擋大半,依舊引動了周圍靈氣!煉氣七層,成!
不僅如此,借助流雲精金和諸多靈藥之力,他的修爲直接穩固在了煉氣七層中期!肉身強度、靈力總量與精純度,皆發生了質的飛躍!
烏金刀在他手中輕鳴,人與刀之間產生了更深層次的共鳴。
然而,就在他突破後調息穩固之時,懷中的身份玉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震動,並非宗門訊息,而是一道來自宗門外、以凡間方式傳來的、染着血污的布條訊息!
是黑牙村的鄰居,用他當年留下的、以備不時之需的凡俗傳信方式發來!字跡潦草,沾染着泥污與暗紅色的血漬:
“林野……速歸……山匪……娘……危……”
後面的字跡模糊不清,似乎書寫者遭遇了不測。
嗡——!
林野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九天雷霆擊中!娘親!臥病在床的娘親!
一股撕心裂肺的恐慌與滔天殺意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站起,雙眼瞬間布滿血絲!
怎麼會這樣?!在他即將面對生死大敵的前夕!
一邊是臥病在床、危在旦夕的至親,一邊是立下生死契約、不容退縮的死戰!
忠孝難兩全,情義難兼顧!巨大的悲慟與抉擇如同兩只巨手,要將他撕裂!
“啊——!”他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石壁上,堅硬的岩石寸寸龜裂!
他恨!恨那突如其來的山匪!恨這命運的捉弄!更恨自己此刻的無力!若他足夠強大,若他早已將娘親接入宗門,何至於此?!
殘魂沉默了片刻,嘆息道:“小子,冷靜!此時你若離去,便是畏戰潛逃,宗門不容,韓厲更會借此發難,你將永無寧日!而且,你此刻趕回,也未必來得及……”
林野死死攥着那染血的布條,指甲深陷掌心,鮮血順着指縫滴落。他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可他身爲人子,豈能坐視娘親罹難而不顧?!
巨大的痛苦與掙扎幾乎將他吞噬。他看着懷中那縷蘇晚雪的青絲,感受着其上殘留的決絕與情意;又看着那染血的家書,想象着娘親可能遭受的苦難……兩種極致的情緒如同冰火交織,煎熬着他的五髒六腑。
最終,他猛地抬頭,眼中血光涌動,卻帶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他取出一枚空白玉簡,以神念烙印下一段訊息和一份地圖,又將自己幾乎所有的貢獻點和剩餘丹藥、部分靈石封裝在一個儲物袋中。
他喚來一只宗門用於傳遞緊急訊息的風行鶴,將玉簡和儲物袋系在其腿上,沉聲道:“送去碧波峰,蘇晚雪師姐手中,快!”
風行鶴清唳一聲,振翅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際。
他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他懇求蘇晚雪,看在往日情分上,派人前往黑牙村救援他的娘親。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做完這一切,林野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他靠着冰冷的石壁緩緩坐下,懷中緊緊抱着那縷青絲和染血布條。洞府內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明日,生死台。
他不再去想娘親的安危,不再去想蘇晚雪的情意,不再去想未來的艱險。此刻,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殺!**
以韓厲之血,祭他心中之痛!以手中之刀,斬出一條通往至親身邊的血路!
翌日,午時將至。
青雲劍宗,生死台。
這是一座懸浮於兩座山峰之間的巨大黑色石台,周圍刻滿了加固與隔絕的符文。台下,早已人山人海,幾乎所有內門弟子,甚至一些核心弟子、執事都前來觀戰。雲磯真人與火灶長老亦在高台之上坐鎮。
韓厲早已立於台上,一身紫袍,負手而立,氣息淵渟嶽峙,嘴角噙着一絲冰冷的笑意,仿佛勝券在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野卻遲遲未現身影。
台下開始響起竊竊私語。
“那林野不會是怕了吧?”
“我就說嘛,一個煉氣七層,怎麼敢挑戰韓師兄?”
“估計是躲起來不敢露面了。”
韓厲臉上的笑容越發得意。
就在午時鍾聲即將敲響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孤峭的山峰,自翠微峰方向一步步踏空而來。
他依舊穿着那身樸素的青袍,腰間掛着那柄古樸的烏金刀。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卻平靜得可怕,那是一種看透了生死、背負了所有之後的極致平靜。周身散發出的,並非凌厲的殺氣,而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深沉的悲涼與決絕。
他一步步走上生死台,站在韓厲對面。
微風拂過他額前的發絲,隱約可見他眼底深處那抹無法化開的血色。
“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爲你做了縮頭烏龜。”韓厲嗤笑。
林野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只是緩緩拔出了烏金刀。刀身暗金流淌,銀絲遊走,一股壓抑到極致的鋒銳之意,瞬間鎖定了韓厲。
他抬起頭,目光如同萬載寒冰,直視韓厲,只說了三個字:
“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