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城的晨霧總帶着鐵與煤的氣息。方凡坐在破釜客棧的後院,看着鐵牛用鎮魂鏟翻動菜畦裏的泥土。這柄曾用來鎮壓屍煞的法器此刻沾着溼潤的黑土,鏟刃上的鎮魂符文被晨露浸潤,泛着淡淡的銀光——自三日前從萬寶樓回來,它便暫時成了農具。
“凡哥,這土真怪,埋下去的蘿卜籽三天就冒芽了。”鐵牛直起腰,黝黑的臉上沾着泥點。他把鎮魂鏟靠在籬笆上,鏟柄與木架碰撞的瞬間,後院晾着的幾件傭兵皮甲突然微微震顫——那是鎮魂鏟自帶的煞氣,尋常邪祟近不了身。
方凡正低頭擦拭弑神槍。槍身的骨紋在晨光中若隱若現,他用浸過鬆節油的軟布細細打磨,將上次與大祭司激戰留下的劃痕一一拭去。聽到鐵牛的話,他抬頭看向菜畦:“蒼狼城的地脈裏混着混沌氣流,種什麼都長得快。”
亂世魔瞳能看見土壤深處遊走的淡灰色氣流——那是萬憶蓮爆炸後散逸的混沌本源,被蒼狼城的特殊地脈吸引,成了天然的養料。墨塵說這是蒼狼城黑市繁榮的根基,無數奇珍異草在此地瘋長,也滋養出不少凶險的異獸。
“範先生,虎頭哥讓我來問,今天的貨還送不送?”瘦高個阿武從月亮門探進頭來,他手裏捧着個賬本,上面記着這幾日的開銷。自從骨火傭兵團在蒼狼城落腳,方凡便讓他們接了些運送貨物的活計,一來掩人耳目,二來賺些維持生計的神金。
“送,按原計劃去城西的鐵坊。”方凡放下弑神槍,槍尖在陽光下折射出一道冷芒,“記得把最後兩壇烈陽釀帶上,張坊主點名要的。”
阿武應聲而去。方凡起身走到屋檐下,那裏掛着幾串風幹的獸骨。這些是他前幾日在城外獵到的“鐵脊狼”的骨頭,狼骨中蘊含着微弱的金屬性靈氣,正好用來打磨羅睺指骨的碎片——自從吸收了萬憶蓮的混沌本源,指骨總在夜裏發燙,似乎需要某種介質來穩固力量。
他取下一根狼骨,指尖凝出一縷魔氣。魔氣順着指縫滲入狼骨,將其中的雜氣剔除,只留下純粹的金屬性靈力。這是魔骨境的新能力,能以自身魔氣爲引,萃取萬物本源。方凡將處理好的狼骨放在石桌上,又從懷中取出那半塊羅睺指骨碎片。
碎片剛一接觸狼骨,便發出輕微的嗡鳴。狼骨表面迅速浮現出與指骨相似的紋路,仿佛兩滴同源的墨水滴入清水,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方凡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羅睺戰體的修煉,本就是以萬物爲鼎爐,難怪墨塵說蒼狼城是絕佳的修煉之地。
“凡哥哥,你在玩骨頭嗎?”風鈴抱着個布娃娃從屋裏跑出來,小姑娘的氣色好了許多,臉頰透着健康的粉色。她脖頸間的玉佩被陽光照得透亮,裏面封存的金色晶體與羅睺指骨隱隱共鳴,散發出安撫神魂的青光。
方凡收起指骨,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是在做個小玩意兒,等做好了給你當禮物。”
風鈴眼睛一亮:“像糖畫師傅做的小兔子嗎?”
“比那個厲害。”方凡拿起打磨到一半的狼骨,用魔氣在骨頭上勾勒出一個簡單的護符紋路,“這個能讓你晚上睡得更香。”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接過狼骨護符,寶貝似的塞進懷裏,又跑去菜畦邊看鐵牛澆水。晨光穿過客棧的木窗櫺,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傳來市井的喧囂聲,偶爾夾雜着傭兵們的笑罵——這樣的時刻,連空氣都帶着慵懶的味道。
午後的蒼狼城漸漸熱起來。方凡推着一輛裝滿鐵器的獨輪車,跟着虎頭往城西走。獨輪車的輪子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吱呀的聲響,車鬥裏的鐵鍋鐵鏟碰撞着,與街市上的叫賣聲匯成一片熱鬧的雜音。
“範先生,你看那邊。”虎頭突然用下巴指了指街角,那裏圍着一群人,中間搭着個簡陋的台子,一個穿灰袍的老者正在叫賣什麼。
方凡的亂世魔瞳穿透人群,看到老者身前擺着個木盒,裏面裝着幾塊暗黃色的骨頭。骨頭表面布滿細密的孔洞,隱隱有黑氣溢出——那是“蝕心骨”,一種能侵蝕神魂的邪物,常被黑市商人僞裝成上古獸骨售賣。
“別靠近,是蝕心骨。”方凡低聲道,推着車繞開人群。他注意到人群中有幾個穿着黑色鬥篷的人,鬥篷下擺露出的靴子上繡着金鷹暗紋——是神權國的密探。
虎頭顯然也認出了那些人,壓低聲音罵了句髒話:“這些狗鼻子,居然追到蒼狼城來了。”
“別理他們,墨塵說蒼狼城有規矩,聖殿的人不能在這裏動手。”方凡推着車拐進一條窄巷,這裏是前往鐵坊的近路,兩側的牆壁上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藤蔓開着細小的白花,散發着淡淡的腥氣——這是“醒神藤”,能驅散蝕心骨的邪氣,也是蒼狼城特有的植物。
鐵坊的張坊主是個絡腮胡的壯漢,正光着膀子在熔爐前打鐵。看到方凡送來的貨物,他咧開嘴笑了:“範小哥來得正好,這幾日新煉的玄鐵還差些火候,正好用你的烈陽釀當淬火劑。”
方凡將兩壇烈陽釀搬下來,酒壇剛一開封,就有濃鬱的酒香混着火氣彌漫開來。張坊主舀出一勺酒,猛地潑向燒得通紅的玄鐵,“滋啦”一聲,白色的蒸汽騰起,玄鐵表面浮現出淡淡的金色紋路——那是吸收了酒中靈氣的表現。
“好東西!”張坊主贊嘆道,“比上次從神權國運來的‘聖泉酒’烈多了。”他從錢袋裏數出十塊神金遞給方凡,“對了,明天有批貨要送往北域的黑石寨,路不太好走,你們敢接嗎?”
虎頭剛想答應,被方凡用眼色制止了。方凡接過神金,淡淡道:“最近人手緊,怕是接不了。”
張坊主也不勉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好,黑石寨那邊不太平,據說有‘骨妖’出沒,專吃旅人的心肝。”
離開鐵坊時,夕陽已經西斜。虎頭忍不住問道:“凡哥,爲什麼不接那趟活?十塊神金呢!”
“黑石寨在神權國與南域的邊境線上,是聖殿騎士的必經之路。”方凡推着空車往回走,“張坊主雖然看起來粗豪,但他剛才提到‘骨妖’時,眼神不對勁。”
亂世魔瞳早已看穿張坊主的袖口——那裏藏着一枚聖殿騎士的徽章,只是被魔氣掩蓋住了。看來神權國的密探不僅在街市上巡查,還開始利用本地商戶設下陷阱。
回到破釜客棧時,院子裏已經擺好了晚飯。鐵牛燉了一大鍋狼肉,阿武他們從街市上買了些醃菜和餅子,風鈴正坐在石凳上,用方凡給她做的狼骨護符逗着一只瘸腿的黑貓——那是傭兵們昨天從巷子裏撿回來的流浪貓,被鐵牛用鎮魂鏟的煞氣驅散了身上的跳蚤。
“凡哥,今天碰到個怪事。”骨牙端着酒碗走過來,他的左臂還纏着繃帶,但氣色比前些天好了許多,“下午去萬寶樓賣獸皮,墨塵樓主讓我給你帶句話,說‘老朋友’要來了。”
方凡握着酒碗的手指微微一頓:“他沒說是什麼人?”
“沒說,就遞了這個。”骨牙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面是塊暗紅色的石頭,石頭上刻着個扭曲的“神”字——是神權國祭司的信物,而且等級不低。
方凡將石頭捏在手裏,魔氣順着指尖滲入。石頭突然發燙,表面的“神”字扭曲着化作一張人臉,發出尖銳的嘶鳴——是大祭司的殘魂!雖然微弱,但那股熟悉的信仰之力絕不會錯。
“他沒死透。”方凡眼中閃過冷芒,將石頭捏碎,“萬憶蓮爆炸時,他肯定用了某種秘法逃脫,現在藏在蒼狼城附近。”
骨牙臉色一變:“那我們要不要先撤?”
“不用。”方凡搖頭,看向院子裏正在給黑貓喂食的風鈴,“這裏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墨塵既然提醒我們,就一定有後手。”
他低頭看向掌心殘留的石粉,亂世魔瞳中符文流轉。大祭司的殘魂雖然微弱,但殘留的神念裏藏着一個信息——神權國的“封神壇”並未因萬憶蓮的毀滅而停止,他們正在尋找新的“鑰匙”,而目標,似乎與風鈴家族的玉佩有關。
夜色漸深,蒼狼城的燈火次第亮起。方凡坐在屋頂上,看着遠處內城的萬寶樓。九層樓高的建築在夜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塔頂的夜明珠散發着柔和的光,將周圍的混沌氣流匯聚成一道肉眼難見的旋渦。
他從懷中取出弑神槍,槍身吸收着月光,骨紋愈發清晰。槍尖倒映着漫天星鬥,恍惚間,方凡仿佛看到羅睺當年征戰諸神的畫面——魔祖手持長槍,在星河中劈開一條血路,槍尖滴落的血珠化作後來的魔族星辰。
“還在想心事?”墨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不知何時也上了屋頂,手裏拿着兩壇烈陽釀。
方凡接過酒壇,拔開塞子喝了一大口:“大祭司的殘魂爲什麼會出現在蒼狼城?”
“因爲他在找這個。”墨塵從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卷,展開後露出一幅地圖,上面用朱砂標注着蒼狼城地下的脈絡,“蒼狼城的地脈深處,藏着另一塊羅睺遺骨——是羅睺的肩胛骨,比你手中的指骨蘊含的力量更強。”
方凡瞳孔微縮:“你早就知道?”
“我研究神階七境的秘密多年,自然知道諸神封印了多少魔祖遺物。”墨塵望着遠處的星空,“大祭司的殘魂需要混沌本源來修復,而羅睺肩胛骨就是最好的養料。他以爲能瞞過所有人,卻不知蒼狼城的每一寸地脈,都在我的監視之下。”
他將羊皮卷遞給方凡:“這是地脈分布圖,肩胛骨藏在城北的廢棄祭壇下。你去不去,自己決定。”
方凡看着地圖上的朱砂標記,那裏離破釜客棧不過三裏地。羅睺肩胛骨……若是能得到它,魔骨境的修煉或許能再進一步。但他回頭看向客棧後院,風鈴已經睡熟,鐵牛和傭兵們正在收拾碗筷,微弱的燈火從窗縫裏漏出來,溫暖而安穩。
“明天再說吧。”方凡將地圖折好塞進口袋,“今晚的月色不錯,適合喝酒。”
墨塵笑了,舉起酒壇與他碰了一下:“好,喝酒。”
兩壇烈陽釀見底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墨塵起身告辭,臨走前留下一句:“祭壇周圍有我布下的陣法,只要不是神階不朽境的強者,闖不進去。”
方凡躺在屋頂上,看着晨光一點點染紅雲層。懷裏的羅睺指骨安靜地貼着胸口,不再發燙,似乎也在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弑神槍被他靠在屋檐邊,槍尖凝着一滴晨露,折射出七彩的光。鎮魂鏟在菜畦旁的籬笆上,與木架碰撞的餘韻還在空氣中輕輕震顫。
他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大祭司的殘魂、神權國的追兵、隱藏在地脈深處的羅睺肩胛骨……無數暗流正在蒼狼城的平靜表象下涌動。但至少此刻,他可以暫時放下戰體與魔紋,做個守護着一方小院的“範先生”。
遠處的街市漸漸蘇醒,傳來第一聲叫賣聲。方凡起身跳下屋頂,正好看到鐵牛扛着鎮魂鏟去菜畦澆水,風鈴抱着布娃娃在院子裏追那只瘸腿的黑貓,骨牙和虎頭正在清點今天要送的貨物……一切都和昨天一樣,帶着市井煙火的溫度。
他走到石桌前,拿起那半塊融合了狼骨的羅睺指骨碎片。碎片表面的紋路更加清晰,隱隱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護符形態。方凡笑了笑,繼續用魔氣打磨——等做好了,就送給風鈴當護身符。
至於城北的廢棄祭壇,至於大祭司的殘魂,至於那些躲在暗處的眼睛……
且讓他們再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