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裏充斥着一股清冽又陌生的氣息,絕非辦公室裏彌漫的廉價速溶咖啡味兒,更不是通宵改圖後自己身上那股子餿汗酸腐味!
這氣味,像是上好的沉水檀香混着某種清苦微澀的藥草香,絲絲縷縷,頑固地鑽進肺腑深處,盤踞不去。
我費力地掀開沉重如鉛的眼皮,視線先是模糊一片,光暈朦朧,仿佛隔着一層磨砂玻璃窺視另一個世界,緊接着,刺目的金紅色便蠻橫地撞入眼簾——那是極其繁復華麗的帳頂,用捻金線密密繡着層層疊疊、寓意吉祥的百鳥朝鳳圖,流光溢彩,精致得晃眼。
這是哪裏?我怎麼到了這裏?大腦一陣刺痛後,我終於在原主的記憶裏找到了答案!大應王朝戶部尚書府!
我去!我這是穿越了!戶部尚書家!哈哈哈……
躺平!我腦子裏只剩下這兩個金光閃閃、自帶感嘆號的大字在瘋狂刷屏。
前世卷生卷死,在甲方爸爸和黑心老板的反復蹂躪下,最終光榮地倒在了冰冷的電腦屏幕前,鍵盤上甚至還留着半塊沒啃完的、能硌掉牙的壓縮餅幹。
現在,老天爺開眼,讓我穿成了尚書府的嫡女!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古代貴族千金,米蟲生活,錦衣玉食,混吃等死的美好畫卷在我眼前徐徐展開,金光萬丈!
嘴角剛咧開一個向往的弧度,還沒來得及將那聲狂笑從胸腔裏釋放出來,房門便“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個穿着體面靛藍綢褂、梳着溜光水滑圓髻的嬤嬤快步走了進來,臉上堆着十二分的笑,可那笑容深處卻像糊了一層劣質的粉,掩飾不住底下透出的焦慮和惶恐,幾乎要龜裂開來。
“我的好小姐!您可算醒了!”嬤嬤的聲音又急又快,像點燃了引線的連珠炮,“宮裏剛下了旨!天大的恩典啊!陛下親口將您賜婚給七王爺了!這可真是潑天的富貴砸到咱們頭上了啊!”
我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人用千斤重錘狠狠砸在了天靈蓋上,瞬間一片空白。
七王爺?那個傳說中纏綿病榻多年、藥石罔效,據說連金絲楠木的棺材板都提前預備好了,就差最後一口氣咽下去的七王爺?
“賜婚…沖喜?”我下意識地喃喃出聲,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
這兩個字像兩桶冰水,瞬間澆滅了我剛剛燃起的、關於米蟲美夢的所有火星,連煙都不剩一縷。
嬤嬤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隨即又努力扯開更大的弧度,那笑容裏帶着一種近乎悲壯的勸慰:“小姐福澤深厚,命格貴重,定能給七王爺帶來祥瑞!這可是旁人求神拜佛都求不來的體面!快快起來梳妝,花轎已經在路上了,吉時可耽誤不得啊小祖宗!”
她不由分說,招呼着身後一群捧着大紅色喜服和能閃瞎人眼的金玉頭面的丫鬟婆子一擁而上。
我像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被衆人七手八腳地擺弄着。
沉重的鳳冠霞帔壓得我頸椎酸痛欲折,眼前是晃動的珍珠流蘇和刺目的仿佛浸透了血的大紅,我感覺自己像個被精心包裝即將送去祭祀的活牲祭品。
沖喜!呵!我腦子裏不受控制地閃過植物大戰僵屍裏那個頂着呆萌笑臉、瘋狂生產陽光的向日葵。
我現在大概就是那棵被強行催熟、即將燃燒自己所有生命力去照亮一個行將就木王爺的倒黴向日葵。
如來佛祖、觀音菩薩、三藏法師…算了,唐僧太菜還是孫悟空吧!誰來救救我?這玩笑開的真“爽”得讓人想罵娘!
嗩呐聲淒厲地撕扯着黃昏的空氣,鑼鼓點子敲得人心慌意亂,毫無半分喜慶,倒像是送葬隊伍的前奏哀樂。
花轎在七王府那兩扇朱漆斑駁透着沉沉暮氣與衰敗的大門前剛一停穩,轎夫們正想喘口氣,王府深處猛地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足以掀翻屋頂的嚎哭聲!
那哭聲如同決堤的洪水,裹挾着絕望,瞬間沖垮了本就虛薄如紙的喜慶氛圍。
“王爺——王爺您慢走啊——!”
“王爺薨了——!”
尖利絕望的哭喊聲穿透高牆,狠狠砸在花轎頂上。
轎子裏的我一個激靈!頭上沉重的鳳冠珠釵“譁啦”作響,幾乎要掉下來。
死了?剛到大門口人就沒了?這喜沖得可真夠“及時”的,精準踩點!
我心頭那點被強行按下去的荒謬感,此刻如同澆了油的野草般瘋狂滋長,幾乎要沖破喉嚨化作歇斯底裏的狂笑。
哈哈哈,終於不用拜堂了,那個短命的王爺死了,漫天神佛好像是聽到了我的呼喚,讓我又可以過上幸福安逸的米蟲生活了!結果!
王府內已然亂成一鍋沸粥。
我被兩個力氣奇大面無表情的喜婆幾乎是架着胳膊,踉踉蹌蹌地拖進布置得一片慘白的靈堂。
觸目所及皆是刺眼的白幡,空氣中彌漫着濃得化不開的紙錢焚燒的焦糊味和香燭散發出的嗆人煙氣。
本該是拜天地的高堂位置,赫然停着一口漆黑幽深泛着冷光的楠木棺材。
燭火跳躍不定,映得棺木幽幽發亮,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
一個穿着體面、臉上卻毫無喜色、眼神麻木的老嬤嬤走上前,手裏竟抱着一只綁着滑稽大紅綢花的公雞!
她把公雞往喜婆面前一遞,聲音死板得像在念冰冷的訃告:“王妃…王爺…駕鶴西歸了,按老規矩…您得和它拜堂,委屈王妃了。”
那“委屈”二字,輕飄飄的毫無分量。
喜婆的手抖得像篩糠,顫巍巍接過嬤嬤手中遞過來的公雞,我盯着眼前這羽毛油亮,冠子通紅的“新郎官”,徹底懵了。
好家夥,這雞的眼神兒,竟比我還犀利三分,居高臨下地斜睨着我,仿佛在審判我這個“叛逆”的王妃。
巨大的荒謬感直沖天靈蓋,我腦子一抽,脫口而出:“那個…它…它能下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