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低眉垂首，神色隱沒，僅一縷青絲從耳畔垂落，隨着微不可聞的呼吸如蝶翼般輕顫。
墨色青絲漫過下頜，襯得那片肌膚愈發瑩白如凝脂，凝着一層冷潤的光澤，像浸在清泉裏的暖玉。
楚凜淵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掠過，並無半分停留，步履未歇地從她身側走過，徑直往涼亭而去。
直到那股迫人的威壓遠去，知棠緊繃的脊背才微微鬆懈，額頭抵着微涼的石板，後頸已沁出一層薄汗。
“快起來吧，仔細地上涼。”桃夭伸手將她扶起。
知棠點點頭起身，指尖卻仍在發顫。
方才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爲夢裏的一切要成真。
他會像夢裏那樣，滿身混着龍涎香的酒氣，傾身而來。
粗糲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頜，用那雙深邃的眼盯着她，聲音低啞到發沉地喚她“棠棠”。
萬幸並沒有。
皇家最是無情，更何況他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君。
縱然她身份低微，卻也不想同他產生瓜葛。
兩人端着茶點走進涼亭時，太後正與楚凜淵說話。
見她們進來，太後溫和地擺了擺手：“放下吧，站遠些伺候便是。”
知棠垂着眼，輕手輕腳將茶盞擱在石桌上，眼角的餘光卻不受控制地掃過楚凜淵。
只匆匆一眼，知棠便像被燙着似的移開了視線，眼睫顫得厲害，連帶着呼吸都亂了半拍。
他正側耳聽太後說話，日光透過亭檐落在他側臉，將下頜線的冷硬勾勒得愈發清晰。
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明明是與夢裏一般無二的輪廓，此刻卻帶着疏離的威嚴，半點沒有夢中的慵懶與侵略。
可越是這樣，知棠越覺得心驚。
夢裏那雙藏着占有欲的眼，與此刻平靜無波的眸，竟意外地重合在一起。
“這荷葉上的露珠倒新鮮。”太後忽然指着池面笑道，“淵兒你瞧，今年的荷花開得比往年更盛些。”
楚凜淵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淡淡應道：“托母後福澤。”
他說話時，視線不經意地掠過亭外，恰好落在侍立一旁的知棠身上。
她低眉垂首，一截纖細的脖頸從衣領間露出來，肌膚瑩白得像落了層月光。
身姿窈窕，脊背卻挺得筆直。
仿佛一柄收在鞘中的細劍，帶着股不肯彎折的韌勁，鋒芒自斂時姿態溫順，卻潛藏着些倔強。
喉間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楚凜淵收回目光，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茶水溫涼，卻壓不住心底莫名竄起的一絲燥意。
這宮女……似乎在哪見過？
他眉峰微蹙，卻想不起具體場景。
宮裏的宮女千篇一律，無非是低眉順眼，他素來不放在心上。
可方才那宮女，低頭時脖頸繃出的細顫，眼尾那點若隱若現的淚痣，倒讓人起了興趣。
“淵兒最近似乎清減了些。”太後打量着他，“是不是又熬夜批奏折了？也該讓內侍省尋些溫補的方子來。”
“勞母後掛心，朕無礙。”楚凜淵的視線落在池心翻涌的綠荷上，語氣聽不出情緒。
涼亭內的風裹挾着荷香，太後看向他，狀似無意地提起：“淵兒如今年歲不小，這後宮空落落的，總不是回事。”
楚凜淵執茶盞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摩挲着杯沿，瓷面微涼的觸感襯得他指節愈發分明。
他抬眸看向太後，墨色的眼瞳深不見底，瞧不出半分情緒，只淡淡開口：“母後有話，不妨直言。”
太後看向他，語氣裏帶了幾分嘆惋，“這日子一晃，竟已是三載過去。”
“依着祖制，下月也該選秀了。”
她捻着手裏的佛珠，語氣裏帶着些許試探，“宗室裏幾位王爺都添了孫輩，就你這裏冷冷清清的。”
“你後宮那幾位，肚子也實在不爭氣，這許久了，竟沒一個有動靜的。”
“哀家今日特意請淵兒過來，便是想聽聽你心裏的打算。”
實在也不怪太後心急。
眼下這宮裏，子嗣實在單薄得很，攏共也只有兩位小公主。
楚凜淵抬手將茶盞放在桌上，語氣裏帶了些不耐，“朝中政務繁忙，朕暫無心考慮兒女之事。”
後宮那幾個女人，整日裏爲了爭得他的榮寵，鬥得雞飛狗跳，眉眼間盡藏着算計。
他有時瞧着便覺心煩，半點不想沾惹。
“政務再忙，也不能誤了子嗣。”太後微微蹙眉，語氣重了些。
“你是天子，不是尋常百姓，肩上擔着的是江山社稷，子嗣傳承也是大事。”
她頓了頓，放緩語氣：“也不必你費神，哀家已讓禮部擬了章程，各地適齡的貴女名冊，過幾日便會送進宮來。”
“你且抽空瞧瞧，有合眼緣的，先留着伺候，皇後之位，再慢慢斟酌。”
楚凜淵沒應聲，視線落在池面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陽光落在他墨色的發上，鍍上一層金邊，卻絲毫柔化不了他冷硬的輪廓。
亭內一時安靜下來，只有風吹荷葉的沙沙聲。
知棠屏着呼吸，連眼皮都不敢抬。
帝王家的選秀，從來不是簡單的選妻納妾，背後牽扯着各方勢力。
她一個罪臣之女，只盼着能在這深宮裏苟活，離這些紛爭越遠越好。
“既然母後已有安排，便按章程來吧。”楚凜淵忽然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太後臉上露出笑意：“這才對嘛。”
“說起來，鎮國公家的嫡女，去年在圍獵時見過一面，性子爽朗，騎射也不錯，倒是個有福氣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起各家貴女的情形，楚凜淵偶爾應一聲，目光卻不經意地掃過侍立一旁的知棠。
她依舊低着頭，烏黑的發絲垂在頰邊，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緊抿的唇。
一身青色素雅宮裝，腰間黛色腰帶輕輕一束，勾勒出她纖細嫋娜的身姿，烏發鬆鬆挽起，簪一支樣式極簡的素銀簪子，襯得那張臉愈發清豔。
方才聽到“選秀”二字時，她肩頭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像只受驚的鳥兒。
眉眼盈盈，若嬌若俏。
有趣。
楚凜淵的指節在石桌上輕輕敲擊着，目光在她眼尾那點若隱若現的淚痣上停了停。
“陛下，太後娘娘，荷花宴的點心備好了。”內侍的聲音打破了亭內的寧靜。
太後笑着點頭：“呈上來吧，正好嚐嚐新做的蓮蓉酥。”
知棠與桃夭忙退到一旁，看着內侍們端上各色點心。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手腕忽然被人輕輕碰了一下。
她驚得猛地抬頭，正對上楚凜淵看過來的目光。
那雙眼睛深邃幽暗，像藏着漩渦，看得她心頭一跳，忙不迭地低下頭，膝蓋一軟，差點跪下去。
“毛手毛腳的。”楚凜淵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聽不出是斥責還是別的。
知棠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連耳根都熱了。
她攥緊袖口，指尖冰涼，只覺得那碰過的地方，像被火燙了一般。
太後並未留意到這邊的小插曲，只笑着給楚凜淵遞了塊酥餅：“嚐嚐這個，用今早剛摘的蓮子做的。”
楚凜淵接過，目光卻又落回知棠身上。
她低着頭，脖頸彎出纖細的弧度，鬢角的碎發被汗溼，貼在肌膚上，透着幾分狼狽，卻又莫名的……勾人。
楚凜淵唇角微揚，心情都變好了兩分。
膽子這般小呢。
他長的很嚇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