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屋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襯得屋內愈發死寂。那部老舊電話機殘留的冰冷觸感,似乎還纏繞在蘇晚的指尖。陳幹事那毫無波瀾的宣判聲,像冰冷的毒蛇,依舊在耳畔嘶嘶作響。

下周一。九點。市工商局。最後的機會。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對方提交了“詳實的證據鏈”,證明“主觀惡意抄襲”。這頂污名化的帽子,扣得又快又狠,根本不留喘息之機。缺席或證據不足,就意味着蘇家藤坊徹底被釘在恥辱柱上,七代人的心血,連同“燭龍銜火紋”的神聖與尊嚴,都將被徹底碾碎。

蘇晚的目光,從黑暗中那部沉默的電話機,緩緩移向床鋪下藏着的藤簍。她沒有開燈,任由清冷的月光勾勒着屋內簡陋家具的輪廓。她走到床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藤簍拖了出來。

三根蛇藤靜靜地躺在簍底,在稀薄的月光下,表皮閃爍着幽冷、滑膩的金屬光澤。她伸出手,指尖撫過那冰涼堅韌的藤皮,感受着其下蘊含的生命力。這觸感,這溫度,像一劑強心針,瞬間壓下了電話帶來的窒息感。

反擊,需要武器。而武器,就是這源自黎山深處的藤,以及蘇家世代傳承、獨一無二的處理技藝。

蘇晚站起身,走到小屋角落一個簡陋的工作台前。台子上工具不多,但每一樣都帶着歲月的痕跡:幾把不同尺寸、打磨得極其鋒利的藤刀(祖傳那把貼身帶着),一個厚重的木墩砧板,幾塊表面光滑、被藤條磨出深深凹痕的刮青石,還有幾個大小不一的陶罐。

她點燃了工作台上唯一的一盞老式煤油燈。橘黃色的火苗跳躍起來,驅散了一小片黑暗,將她的影子拉長,投在斑駁的土牆上,微微晃動。

第一步,處理蛇藤。這是最耗神,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容不得半點差錯。

她拿起一根蛇藤,放在木墩砧板上。抽出貼身藏着的祖傳藤刀。烏黑的刀身在燈光下泛着內斂的幽光。她深吸一口氣,調整着呼吸,讓心跳平復下來。這一刻,她的世界只剩下手中的藤條和這把刀。

刀尖精準地刺入蛇藤頂端堅韌的表皮,沿着藤條自然的紋理,極其緩慢、極其穩定地向下劃動。力道必須均勻,角度必須精準,既不能過深傷及珍貴的藤芯,也不能過淺留下難以剔除的表皮雜質。這需要數十年如一日的練習才能擁有的手感。冰冷的刀鋒切開藤皮,發出細微的“嗤嗤”聲,露出裏面顏色更深、質地更緊密的一層。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略帶苦澀的植物清香氣。

剝離下來的深色韌皮被仔細放在一邊。接下來,才是核心——刮青。這是蘇家處理蛇藤獨有的秘技。

蘇晚拿起一塊巴掌大小、邊緣被打磨得極其圓潤的青色卵石。這是黎山深處特有的青石,質地細膩堅硬。她將剝去外皮的藤條固定在木墩上,用青石光滑的弧面,以一種奇特的、如同撫摸又似揉壓的力道,沿着藤條纖維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極其耐心地刮擦着。

這個動作看似簡單,實則蘊藏玄機。力道太輕,無法去除藤芯表層影響韌性的細微雜質和多餘水分;力道太重,又會損傷藤芯本身的纖維結構,使其在後續編織中易斷。只有恰到好處的力度和角度,配合特殊的刮擦手法,才能在不損傷藤芯的前提下,完美地“刮”去那層影響光澤和韌性的“青”,同時最大限度地激活藤芯內蘊含的天然膠質。

燈光下,汗水順着蘇晚的額角滑落,滴在粗糙的木墩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她的動作穩定而專注,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緊盯着藤條表面細微的變化。每一次刮擦,都伴隨着藤芯表面那層灰綠色的雜質被一點點帶走,露出下面越來越純淨、越來越透亮的材質。原本略顯暗沉的藤芯,在青石的刮磨下,漸漸顯露出一種溫潤的、類似象牙的乳白色,並且越來越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光澤感——那是一種內斂的、仿佛從藤芯內部透出來的、如同上好玉石般的微光。

時間在專注的勞作中無聲流逝。小屋外,夜色深沉。小屋內的煤油燈,成了這片黑暗中唯一的、倔強的光源。

當第一根蛇藤終於被處理完畢,藤芯呈現出完美的玉白色澤,觸手溫潤堅韌,在燈光下流轉着內蘊的光華時,蘇晚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酸麻的手指和手腕。這僅僅是第一步,後面還有曝曬定型等多道工序,每一道都需要特定的天氣和時間。

她小心翼翼地將這根處理好的藤芯用幹淨的溼布包裹好,放在通風處。然後,拿起第二根蛇藤,再次舉起了藤刀。重復着剝離、刮青的動作,如同進行一場古老而虔誠的儀式。

就在她全神貫注處理第二根藤條時,小屋那扇單薄的木板門,被輕輕叩響了。

叩門聲很輕,帶着一絲猶豫。

蘇晚的動作驟然停住,握着藤刀的手瞬間繃緊,眼神銳利地掃向門口。深更半夜,誰會來?

“誰?”她的聲音帶着警覺,在寂靜的小屋裏顯得格外清晰。

門外沉默了一下,傳來一個略顯蒼老、帶着濃重鄉音的聲音:“阿晚,是我,老羅頭。”

羅伯?蘇晚微微一怔。羅伯是蘇家藤坊裏資歷最老的師傅之一,跟了父親大半輩子,沉默寡言,手藝卻是頂尖的。工坊被封後,老師傅們都被迫回家等消息,他怎麼會深夜過來?

她放下藤刀和藤條,擦了下手,走到門邊,謹慎地拉開一條門縫。

門外站着羅伯。他穿着洗得發白的舊工裝,背有些佝僂,臉上溝壑縱橫,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滄桑。他手裏緊緊攥着一個用舊報紙包着的小包裹,眼神躲閃,不敢直視蘇晚,帶着深深的局促和一種難以言說的羞愧。

“羅伯?這麼晚了,有事?”蘇晚沒有立刻讓他進來,語氣平靜,但帶着審視。

羅伯喉結滾動了一下,嘴唇囁嚅着,似乎難以啓齒。他下意識地回頭張望了一下黑漆漆的巷子,確認沒人,才猛地將手裏那個小包裹塞進門縫,塞到蘇晚手裏。

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帶着羅伯手掌的溫熱和汗溼。

“阿晚,”羅伯的聲音壓得極低,帶着顫抖,“我……我對不起你爹,對不起老東家……”他渾濁的老眼裏涌上水光,布滿老繭的手死死抓着門框,指節泛白,“這……這是你爹當年交給我保管的,圖譜……圖譜的復刻本!是……是老頭子我豬油蒙了心,被他們……被他們套了話啊!”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圖譜復刻本?被套話?她瞬間明白了什麼,一股寒意夾雜着巨大的失望和憤怒直沖頭頂!她死死盯着羅伯,眼神銳利如刀,幾乎要將他刺穿。

羅伯被她看得渾身一哆嗦,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帶着哭腔:“他們……那些人,扮成收藤條的販子,套近乎,請喝酒……我……我喝多了,糊塗啊!就……就提了一嘴蛇藤難采,提了火紋難編……真沒提具體地方!圖譜……圖譜更是半句沒露!他們就……就拿着這個當引子,去告你們抄襲啊!”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悔恨和恐懼,“阿晚,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這東西你拿着!拿着!興許……興許能有點用!”他說完,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蘇晚的目光和內心的煎熬,猛地轉身,佝僂着背,幾乎是踉蹌着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裏,留下一個倉惶而淒涼的背影。

蘇晚站在門內,手裏緊緊攥着那個沉甸甸、被汗浸溼的舊報紙包裹。門縫裏灌進來的夜風冰冷刺骨,卻吹不散她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

原來泄密的源頭在這裏!雖然羅伯沒有直接交出圖譜,但他酒後失言透露的“蛇藤”和“火紋”這兩個核心關鍵詞,無疑成了對方剽竊和構陷最有力的“線索”和“佐證”!對方就是利用這零星的碎片,結合他們強大的商業運作能力,迅速炮制出了所謂的“新國潮”,並反咬一口!

憤怒像岩漿一樣灼燒着她的五髒六腑。她關上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深深吸了幾口帶着黴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

她走回工作台,在煤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一層層剝開那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舊報紙。

裏面是一本用厚牛皮紙仔細包裹着的小冊子。解開系着的細麻繩,翻開牛皮紙,露出裏面的真容——一本用黃麻線手工裝訂的冊子,紙張泛黃發脆,邊緣已經磨損起毛。封面沒有字,但繪制着一幅極其簡潔卻充滿古拙力量的圖騰:幾條流暢的曲線環繞着中心一點。正是燭龍銜火紋的抽象化標志。

翻開冊子,裏面是用毛筆小楷工整抄錄的文字和精細繪制的圖案。文字詳細記錄了各種藤材的特性、處理方法、編織技法的口訣、禁忌,以及最重要的——包括燭龍銜火紋在內的幾種核心圖騰的詳細分解圖、編織順序、關鍵節點處理要點!每一頁都凝聚着蘇家先祖的心血和智慧,每一個注解都透着對技藝的敬畏。

這確實是圖譜的復刻本!雖然不如祖傳原本那般古老厚重,但內容卻是一模一樣的!父親當年復刻這本,是出於謹慎,也是爲了分給幾位核心師傅研習參考,沒想到……

蘇晚一頁頁翻看着,指尖撫過那些熟悉的圖騰線條和注解。當翻到記載燭龍銜火紋的那幾頁時,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圖譜上,除了詳細的分解步驟,在旁邊空白處,還用另一種更粗獷、更古老的文字寫着一行小字,旁邊是祖父的翻譯注釋:

**“紋承古黎,心馭藤火,意通祖靈,非誠者勿啓,非正者難成。”**

(古黎語大意:圖騰承載黎族古意,心意要能駕馭藤中的火焰意志,精神需溝通祖先之靈,心不誠者不可開啓此紋,心不正者無法完成此紋。)

看着這行字,蘇晚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圖譜只是技法,而這句來自黎族先祖的古老箴言,才是“燭龍銜火紋”真正的靈魂!它不僅僅是技藝的展示,更是匠人心性與天地祖靈溝通的橋梁!那些粗制濫造的仿品,哪怕偷得了形,也永遠不可能觸及這圖騰真正的神髓!

對方能偷走圖譜上的線條,能偷走羅伯口中泄露的只言片語,但他們偷不走這融入血脈的傳承之魂,偷不走黎山深處蛇藤的生命力,更偷不走一個匠人守護祖業的決心!

她將圖譜復刻本仔細收好,貼身存放,和祖傳藤刀放在一起。兩樣東西緊貼着胸口,一樣冰涼,一樣帶着紙張的微溫,卻都傳遞着沉甸甸的力量。

她重新拿起藤刀,坐回到工作台前,繼續處理剩下的蛇藤。燈光下,她的側影被放大在牆上,專注、沉靜,仿佛剛才的插曲從未發生。刮擦藤條的聲音再次響起,單調而堅韌。

當最後一根蛇藤芯被刮磨出溫潤如玉的光澤,包裹好放妥時,窗外的天色已經透出了一絲灰白。啓明星在遙遠的東方閃爍着清冷的光芒。

蘇晚吹熄了煤油燈。小屋重新陷入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她沒有休息,而是從床鋪下又拖出一個更小的舊木箱。打開箱子,裏面是幾件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一套靛藍色的黎族傳統女子盛裝,上面用五彩絲線繡着精美的黎族紋樣;還有一套樣式簡單、洗得發白的棉布衣褲,是她平時幹活穿的。

她選擇了那套棉布衣褲。換好衣服,將祖傳藤刀和圖譜復刻本小心地貼身藏好。然後,她走到角落裏一個積滿灰塵的陶甕前,掀開蓋子,伸手進去摸索。

片刻,她掏出一個用油紙包了好幾層的小布包。解開油紙,裏面是一小疊舊得發黃的鈔票,最大面額是十元,更多的是零碎的毛票。這是父親去世後,她省吃儉用,一點點攢下的,是準備給工坊添置新工具的錢。

她數也沒數,將整疊鈔票小心地放進棉布衣的內袋。接着,她又從陶甕深處摸出一個小巧的、用黃銅打造的掛墜盒。打開盒子,裏面不是照片,而是幾根灰白色的頭發——那是父親的。她將掛墜盒也貼身收好。

做完這一切,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晨曦微光吝嗇地透進小屋,驅散了些許黑暗。

蘇晚背起那個半舊的藤條背簍,裏面只放了裝着清水的竹筒和一小包幹糧。她最後看了一眼這間低矮破舊、承載了她無數記憶的小屋,目光掃過角落裏那張空蕩蕩的、父親曾經睡過的木床。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拉開了小屋的門。

清晨帶着涼意的空氣涌了進來。被封的工坊像一頭沉默的巨獸,投下巨大的陰影。她繞過工坊,避開寨子裏的主路,朝着寨子外那條通往縣城、最終通向市區的蜿蜒山路走去。

她的腳步很穩,踩在溼潤的泥土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單薄的身影在黎明的微光中,顯得孤獨而堅定。山路崎嶇,前路莫測,聽證會上等待她的必然是狂風驟雨和精心編織的陷阱。

但她必須去。帶着黎山的藤,帶着祖傳的刀,帶着圖譜的魂,帶着一個匠人最後的、也是全部的尊嚴。

去迎戰。去證明。

去奪回屬於蘇家,屬於黎寨,屬於那些在歲月長河中沉默堅守的手藝人的榮光與清白。

晨曦在她身後,將五指山巍峨的輪廓染上了一層淡金色的邊。而她,正一步步走入山外那個充滿未知與敵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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