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讓李老石一家引以爲傲的“靈動機”,如今像一頭沉默的鋼鐵怪獸,蹲伏在屋角,覆着一層薄灰。它不再代表希望,而是成了壓垮這個家庭的最後一根稻草。
靈氣驅動的機器發展得太快了。當更高效、更龐大、能同時操控上百個靈氣錠子的“二代靈織機”出現在琅琊郡那些由大貴族直接掌控的工坊裏時,李老石這類依靠小型靈動機的家庭織戶,迅速失去了生存空間。他們織出的布匹,無論在成本還是質量上,都無法與大型工坊競爭。訂單如退潮般消失,布價一跌再跌,最終,連維持靈動機運轉所需的低級靈石的成本都賺不回來了。
“爹,明天……還能買到米嗎?”小草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原本紅潤的臉頰如今瘦削了下去,大眼睛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李老石沉默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台曾經承載着他“專業化”夢想的靈動機,喉嚨裏發出一聲苦澀的哽咽。破產了。他們失去了土地,失去了織機的收入,如今連最後一點積蓄也消耗殆盡。曾經“庸碌而舒適”的生活,像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只剩下冰冷的現實。
“會有的。”他沙啞地說,伸手揉了揉女兒枯黃的頭發,“爹明天就去城裏找活計。”
城裏的活計並不好找。大量像李老石一樣破產的手工業者涌入城市,尋找任何可以糊口的工作。而絕大多數工作,都被那些擁有大型靈氣工坊的貴族們壟斷了。
最終,走投無路的李老石,帶着妻子王氏和年僅十四歲的小草,踏入了琅琊郡最大的貴族——崑馬家的領地。不是作爲織工,而是作爲最底層的“靈氣收集工”。
崑馬貴族,作爲琅琊郡的統治者,在崖蕩迷於國都倫天城突破至“練氣期”的消息傳開後不久,也憑借其積累的資源和權勢,迅速效仿,成功吸納靈氣,踏入了這超凡的門檻,成爲了琅琊郡唯一的、也是至高無上的練氣期修士。
崑馬家的靈氣收集工廠,位於郡城邊緣,是一座龐大而陰森的建築。高聳的煙囪裏並非冒出黑煙,而是不斷逸散着稀薄的、五顏六色的靈氣光暈,使得工廠上空的天色總是顯得有些詭異。工廠內部,轟鳴聲震耳欲聾。數以百計的收集工,如同工蟻般,在復雜的裝置間忙碌。
他們的工作簡單、重復,卻極其耗費體力。每個人被分配到一個固定的“靈氣捶打位”。面前是一個固定好的、拳頭大小的原生靈石,旁邊放着一把特制的、沉重無比的“靈石錘”。工人們需要做的就是,用盡全身力氣,規律地、一刻不停地捶打面前的靈石。
“咚!咚!咚!”
成千上萬次捶打,才能從靈石中激發出微弱的一絲靈氣。這些被激發出的靈氣,會通過裝置底部的管道被收集起來,匯入工廠地下的核心法陣,最終供給那位崑馬貴族修煉所用。
李老石被分到了一個捶打位,王氏被派去處理捶打後廢棄的靈石碎渣,而年幼的小草,因爲力氣小,被安排去檢查並疏通那些收集靈氣的管道接口,確保沒有泄漏。
工廠裏彌漫着汗味、金屬的腥味和一種奇異的、過於濃鬱的靈氣混合的甜膩氣息,令人作嘔。監工們手持附着微弱靈光的皮鞭,冰冷地巡視着,任何懈怠都會招來斥罵甚至鞭打。
“快!沒吃飯嗎?崑馬老爺需要更多的靈氣!”監工的咆哮壓過了捶打聲。
李老石咬着牙,揮舞着沉重的錘子。每一錘都震得他虎口發麻,手臂酸痛欲裂。他看向不遠處的女兒,小草正費力地踮着腳,檢查一個比她還要高的管道接口,小臉憋得通紅。
日子在無盡的捶打和監工的呵斥中流逝。微薄的工錢僅夠他們一家在工廠附近的窩棚區租一個狹小的容身之所,購買最粗糙的食物。他們徹底淪爲了靈氣生產的燃料,失去了最後一絲尊嚴和自由。
悲劇發生在一個悶熱的午後。
可能是因爲營養不良,可能是因爲連續的超負荷勞作,小草在檢查一組復雜管道時,頭暈目眩,不小心漏掉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裂縫。就是這一個小小的疏忽,導致一小股靈氣在輸送過程中逸散了。
當天收工前,靈氣產量統計出來,小草負責的區域出現了明顯的短缺。
“小丫頭!是你!”面目猙獰的監工一把揪住嚇得瑟瑟發抖的小草的頭發,將她拖到了車間入口處的厚重木門前。
“不……不是我,大人,我……”小草驚恐地掙扎着,眼淚涌了出來。
“還敢狡辯!靈氣珍貴無比,豈容你這等賤婢浪費!”監工獰笑着,從腰間抽出一根長長的、閃爍着寒光的鐵釘。“今天就讓所有人看看,浪費崑馬老爺的靈氣是什麼下場!”
周圍的工人們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恐懼地看着這一幕,無人敢出聲。
“不!不要!”王氏發出淒厲的哭喊,想要沖上去,卻被另一個監工一腳踹倒在地。
李老石目眥欲裂,扔下錘子就要沖過去:“放開我女兒!”
但他被兩個強壯的監工死死按住。
只見那監工一手將小草的頭按在冰冷的木門上,另一只手舉起鐵釘,對準了她那稚嫩的、因爲恐懼而微微顫抖的耳朵。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鐵釘穿透了柔軟的耳廓,深深地釘入了背後的門板。鮮血瞬間涌出,順着門板流淌下來,染紅了小草蒼白的側臉和脖頸。她發出了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慘叫,隨即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因爲極度的痛苦而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裏溢出破碎的嗚咽。
“小草——!”李老石看到女兒被如此酷刑折磨,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被一股無法形容的悲憤和父愛沖垮。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掙脫了按住他的監工,像一頭瘋狂的雄獅,撲向了那個行凶的監工。
“畜生!我跟你拼了!”
他揮舞着拳頭,眼中燃燒着毀滅一切的火焰。
然而,就在他的拳頭即將碰到監工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卻沉重如山的威壓驟然降臨。
整個車間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所有的聲音,包括捶打聲、嗚咽聲、驚呼聲,全都消失了。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車間門口。他穿着華貴的絲綢長袍,面容冷漠,眼神睥睨,周身環繞着一種令人窒息的能量波動。正是琅琊郡的統治者,練氣期修士——崑馬。
他甚至沒有看被釘在門板上、奄奄一息的小草,也沒有看倒在地上的王氏,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狀若瘋魔沖過來的李老石。
然後,他抬起了手,食指輕輕一彈。
一道凝練如實質的白色靈氣,如同離弦之箭,瞬間跨越空間,擊中了李老石的胸口。
“嘭!”
李老石前沖的身形猛地一頓。他低頭,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那裏沒有血跡,但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生機,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飛速流逝。心髒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經脈寸寸斷裂。
他張了張嘴,想最後看一眼女兒,想呼喚妻子的名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中的怒火和悲痛迅速黯淡下去,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濺起一片塵土。
練氣期修士殺一個凡人,如同碾死一只螞蟻。
崑馬冷漠地收回手指,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塵埃。他掃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工人們,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浪費靈氣者,罰。忤逆上仙者,死。”
說完,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仿佛從未出現過。
車間裏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被釘在門板上的小草,因爲失血和劇痛,發出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呻吟。王氏撲到丈夫尚有餘溫的屍體上,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那哭聲在壓抑的工廠裏回蕩,充滿了無盡的絕望。
周圍的工人們,默默地低下頭,重新舉起了沉重的靈石錘。
“咚!咚!咚!”
沉悶的捶打聲再次響起,掩蓋了哭聲,掩蓋了血腥,也掩蓋了一個凡人家庭在靈氣復蘇時代,微不足道的毀滅。他們只是燃料,是齒輪,是通往“仙途”的墊腳石,僅此而已。
而李老石一家的悲劇,則是凡人的第一滴血淚。